三盏琉璃夜光杯依次见底，御酿的醇香在喉间化作灼热的火线。珏月以袖掩唇，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流光。殿内沉水香愈发浓烈，与酒气纠缠成令人窒息的罗网，连绣着金凤的衣领都透着闷热。
阿月可是醉了？出去透透气吧。万俟苍术的声音自九重幔帐后传来，珠玉相击般清冷。她适时垂首，让鬓边步摇垂下几缕青丝，做出不胜酒力的娇态，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谢皇兄体恤。”
踏出殿门的刹那，秋夜的风裹挟着丹桂暗香扑面而来。珏月深深吸气，任由微凉的空气沁入肺腑。汉白玉阶两侧，鎏金宫灯在月色中摇曳，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投映在精雕细琢的影壁上。远处太液池泛着细碎银光，恍若洒落一池星子。
此景活该配支烟...她自嘲地扯动嘴角，信手折下一茎青蒿。草叶在指尖捻转时渗出微苦的汁液，一个月来，这成为她怀念前世最隐秘的仪式。已经是她来这一个月的第三十七支杂草了。
凉亭飞檐下，田馨捧着雪狐裘静立如画。小宫女眉眼低垂，却在珏月接过披风时悄悄抬眼——对公主唇间那抹不合礼制的青翠已是习惯。
退下吧，我自己待会儿。待脚步声远去，才放任自己倚在缠枝牡丹栏杆上。远处传来更漏声，惊起栖息在御柳间的寒鸦。草茎在齿间轻轻转动，带着泥土的气息将她带回另一个时空：前世她对于味道很敏感，痴迷于香皂加上香烟的味道，坚定的认为那就是男人该有的味道。后来又留恋于那远远地草木香。前尘往事，触之不及。
草茎的苦涩还在舌尖萦绕，凉亭外的花丛忽然传来枝叶摩挲的轻响。珏月条件反射般绷直了脊背。谁在那里？她压低的声音问道。
窸窣声戛然而止。月光将灌木丛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见人影——熵墨没有现身，便是最好的安全证明。这个认知让她唇角微扬，索性踮起脚尖，像只捕猎的猫儿般向声源处靠近。
哗啦——
一道黑影自草丛中腾跃而起，衣袂翻飞间带落几片树叶。少年将军矫健地落在亭心，腰间佩玉相击，清越如边关的风铃。
臣宁霖，参见公主。
月光流水般倾泻在他身上。珏月眯起眼睛，想起田蕊这几日絮絮叨叨的八卦——掌管三十万宁家军的西伯侯世子宁霖，去年回京时引发万人空巷的少年将军。此刻他单膝跪地的姿态像张拉满的弓，黑色劲装裹着宽肩窄腰，麦色肌肤上还沾着方才躲藏时蹭到的草屑。
跟着本宫出来的？她故意拖长语调，指尖掠过少年肩头沾染的夜露。
宁霖猛地抬头，剑眉下的眸子映着月色，像两泓清泉倒映星辰。臣先来的，只是...他急急辩解时，喉结在领口间上下滚动，脖颈线条绷得笔直。待看清公主眼中的狡黠，顿时懊恼地抿紧了薄唇。
这个表情让珏月心尖一颤。多像前世那个被她逗急了的实习生啊——也是这般梗着脖子，耳尖却悄悄泛红。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在少年将军惊愕的目光中，将他按回铺着软垫的横椅上。
。“别生气嘛，我知道你早就在这了”少年依旧气恼的不理人。“宁大将军，宁大元帅。”宁霖现在只是个五品校尉，这明显的溜须拍马从一个绝色女孩口中说出，效果斐然。宁霖平时也不是扭捏的性格，只是很少与女孩有接触，刚又被公主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才这个反应。
珏月看到宁霖的神色缓和，抬手又揪了根草，递到宁霖面前，
“喏，来一根”
“哪有人送棵破草当赔礼的”
宁霖瞪着那株野草，剑眉拧成了结。常年握刀的手上布满茧子，接过草茎。当他把青蒿别扭地叼在唇间时，珏月险些笑出声来——这画面太像给狼崽子系蝴蝶结了。
珏月忽然伸手，在少年将军反应过来前，飞快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束发的玉冠歪了几分，几缕碎发垂落额前，让他终于显出符合年龄的青涩。
夜风拂过亭角的铜铃，两人并排坐在长椅上。她轻轻哼起歌。宁霖渐渐放松下来，宽阔的肩膀随着旋律微微晃动。草茎在他唇间轻颤，像柄小小的佩剑。
宁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草茎，月光在他睫毛下投落一小片阴影。这曲子...少年将军的声音比夜雾还轻，叫什么名字？
珏月望着他映着星光的眼睛，唇边一抹狡黠的笑：《广寒秋》，我自谱的。谎话说得面不改色，
远处宫门突然洞开，明黄仪仗如从室内流出。
小阿霖。她突然凑近，带着桂花酿的吐息拂过少年耳畔，改日教你唱可好？不等回答便提起裙摆，绣鞋踏过青石板。起身时裙裾扫过对方沾着泥土的靴尖。
“皇兄！”边喊边疾步走向万俟苍术。嘴角上扬，把他认为这具身体最漂亮的笑容，展示给面前的帝王。
“酒气可散了？”苍术低头看着她，帝王的手指拂过她肩头，替她拢紧狐裘的动作温柔。珏月只注意到他修剪圆润的指甲。
“好多了，皇兄是要离席回宫了吗，可要与我一同走一走？”珏月不是能沉得住气的性子。
两人沿着太液池缓步而行，宫人们默契地退到三丈开外。水面倒映的宫灯被涟漪搅碎，化作流动的金屑。
“皇兄召我回宫，可是有事要我做？”论头脑，一定玩不过这个二十六岁掌控朝政的皇帝，珏月真诚发问。自古真诚得人心。心眼子玩不过就当傻子。
“阿月觉得朕有何事？”
“皇兄，珏月愿做您手下的刀，开弓的箭，君之所指，吾之所向。愿皇兄成全。”说完，双膝跪地，双手抱拳置于头上。
如今这时局，皇后和皇太后都对他虎视眈眈，她唯有抱住皇帝大腿。既然她穿到了这具身体里，死过一次，就不要浪费这上天给的再生机会。
皇帝呼吸一窒，像是没有想到珏月如此直白的效忠，却又在眼神中有一丝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克制。然而跪在地上的珏月却是看不到。只用眼角瞥到皇帝正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等待着皇帝回话。
“君之所指，吾之所向......”苍术喃喃道，“那阿月，你想要什么呢？”
“惟愿皇兄所求皆所愿，所愿皆所得。”这是珏月想了一晚上的拍马屁标准答案。自古马屁得天下，不管如何，马屁拍上总是没错的。
“哈哈哈哈哈.....所求皆所愿，所愿皆所得，珏月还是如此的让朕欢愉。”随机轻柔的摸了摸跪在脚边的珏月的头发，“放心吧！”
放心？她咋能放心，一个恍惚间，刚想询问，发觉原本在眼前的人竟然已经转了身离他两步距离。
慌忙站起身想要追上，却被身后人叫住，
“奴李凌，见过公主殿下。”边说边递过来一个白玉牌子。“这是陛下早为您备好的乾启灵，见此令如见陛下，您可要收好.”说完行礼告退，并不多言。
这对话结束的太快，让珏月着实反应不过来。
老太监浑浊的眼睛透着精光，想起今日赵真传回来的消息，在看陛下今日这表相。看来这公主比他想的更要得皇帝中意，得让他那些徒子徒孙小心着伺候了。
回到乐游宫，珏月坐在殿内的楠木下的摇椅上。月光莹莹如水，清风轻拂发丝，带着些许凉意。珏月掏出刚得到的玉牌细细打量，牌面上，龙纹盘旋，线条流畅有力，仿佛一条真龙在云间穿梭，鳞片细腻。上刻乾启二字。
这次交锋，让珏月的无力丛生，虽得如见圣的牌子，却是对皇帝的意图未有半分猜测。
“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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