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琳转身，朝着尚书府的方向走去。
尚书府位于京城东南的中部，从她此刻所在之处过去，需得经过一条幽静的小径。
程琳之前走过一次，知道那里有巡逻的侍卫，所以倒也没太过担心。
然而，今日仿佛霉运缠身，她还没走出几步，便陡然感觉脖子一凉，一股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不想死就乖乖听我的指令。”
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犹如鬼魅般在她耳边幽幽响起。
在朦胧的黑暗中，架在脖子上的剑刃，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幽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无情地割破她的咽喉。
这与在广福寺遭遇的要挟截然不同，程琳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往前走。”
那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犹如一道催命符。
程琳不敢反抗，只得乖乖听话，依照他的指令前行，同时，她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周边的环境，试图寻找时机逃脱。
她心想，银玉见自己迟迟未归，肯定会想办法告知尚书府的人，可等到他们来寻人，不知要耗费多久。
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身后的人却再也没有开口说话，程琳的心不禁慢慢沉了下去。
他们似乎越走越偏僻，周围的景象愈发陌生，她已然认不清路了。
此时，巡逻的官兵刚过去一拨，下拨巡逻要等到宵禁，估计是等不上了。
必须得尽快弄清楚对方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这样才能想办法自救，程琳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停！”
在一间破旧不堪的房子前，背后的男子终于再次发出命令。
程琳依言停下，随后便是漫长的沉默，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程琳开始心慌意乱，对方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试图抓住她的疏漏。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这种诡异的气氛，让她忐忑不安，每一秒都如一年般漫长。
架在程琳脖子上的刀突然紧了紧，男子用这个动作示意她往屋里走。
程琳不敢有丝毫停留，脚步踉跄地朝着房子走去。
此刻，只有点点星光和月亮洒下的银白光芒，地面上隐隐绰绰，能见度极低。
兴许是踩到了路面凸起的石头，身后的男子往前猛地蹭了一下，剑刃顺势擦破了程琳的皮肤，滑落下来。
微微的痛感从脖子处传来，但程琳此刻无暇顾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看准时机，猛地转过身，迅速退后几步，借着那微弱的光线，终于看清了男子的脸。
一条长长的伤疤，从男子的右眼角蜿蜒而下，犹如一条扭曲的蜈蚣，让他本就粗犷的五官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男子身形极为高大，比一般男子要魁梧许多，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看起来像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迹。
程琳心中暗自揣测，他难道是出逃的犯人？亦或是哪家府上犯错后逃跑的下人？从他的呼吸声和行动来看，这些伤似乎并不致命。
程琳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贸然转身，与这样一个凶狠的人硬碰硬，想要逃跑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智取。
可现在看到了他的脸，对方会不会因此杀人灭口呢？
“你想死是不是？”
男子既暴怒又带着一丝惊慌地吼道。
他实则是异国秘探，已在天元国潜伏多年。
在一次传送机密信息时，身份不幸败露，随即便被关入大牢，遭受严刑拷打。
今夜，他好不容易趁机逃出，一路躲过层层追捕，直到入夜才敢出来，一心想着逃出城去。
他特地选了这条人迹罕至的巷子，没想到却碰上了独自夜行的程琳，便想着抓她过来换套衣服，顺便当作人质。
男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没等程琳反应过来，那锋利的剑再次抵在了她的咽喉处。
“进去，别再乱动，不然我就杀了你！”
男子恶狠狠地威胁道。
程琳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只能慢慢地朝着屋子里挪去。
“你别激动，我不跑。你要是要钱，我有的是钱，你想去哪儿，我也能帮你，咱们有话好说。”
程琳轻声细语，试图安抚男子的情绪，希望能借此降低对方的警惕，同时打探出一些线索，为自己寻找生机。
“少废话，把衣服脱下！”
男子根本不理会程琳的话，只是押着她来到一个墙角，眸光闪烁，眼神中依旧满是凶狠。
“快点脱！”
程琳无奈，只得顺从地慢慢去解衣服的扣子，心中却头痛不已。
如果对方只是劫财，倒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现在对方竟然要她身上的衣服。
万一被对方发现自己是女儿身，那她的清白可就毁了，这该如何是好？
程琳一边假意脱衣服，一边用余光偷偷留意男子的举动，心里害怕他突然激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胸前的扣子已经解开，她的手慢慢伸向袖子，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自从经历两次生命受到威胁的事件后，她便一直带着这把匕首防身，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此时，她的背上早已冷汗涔涔，她握紧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一定要抓住机会。
绑架之人用剑指着程琳，认定她毫无反抗之力，不敢轻举妄动。
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男子看不清程琳的具体动作，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衣袖里握着匕首的手，只以为她是在乖乖脱衣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男子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程琳猛地举起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刺向他的胸口。
“噗哧”一声，尖锐的金属没入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程琳得手了，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但以她的力气，不足以一刀毙命，于是她双手使劲，加重力道，让匕首刺得更深，随后狠狠推开男子，迅速朝着门口跑去。
男子万万没想到程琳会突然袭击，完全没有防备，顿时惨叫一声，口中大吐一口鲜血，露出染血的牙齿。
见程琳想要逃跑，他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运起内力，朝着她狠狠一掌劈去。
程琳奋力往一旁急跃，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掌，而那扇门瞬间在掌力之下四分五裂。
程琳滚落在地上，此时的她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没有力气躲开第二掌了。
看着执剑步步逼近的男子，程琳心底涌起一阵不甘，难道今天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剑起，男子凶残地朝着程琳狠狠挥下，程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把白玉扇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以雷霆万钧之力将男子的剑击折成两段。
紧接着，岳磊飞身而上，一脚将男子踢飞出去。
程琳并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切肤之痛，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岳磊一脸嫌弃地收回扇子，而那个绑架她的人则狼狈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得救了！
窜入程琳脑中的第一个讯息就是她还活着，是岳磊救了她！
刚刚才从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程琳此刻压根不想去探究为什么岳磊会出现在这里。
“在那边，快！”
这时，在酒楼碰到的玉小侯爷和那个户部大人也带着官兵匆匆赶来了。
“把人压回去严加看管，留活口。”
岳磊一声令下，几个官兵立马冲上前，将男子捉拿住，在那位大人的指挥下，押着男子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现场就只剩下程琳、岳磊和玉小侯爷三人。
“你是谁？”
玉瑞成本来在酒楼喝酒，正喝得惬意，中途却接到消息，说异国的罪犯居然逃了出来，而这件事是由他和岳磊负责处理，于是他只好立刻赶往相府会合。
见面后，两人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上封了城，一边商量对策，一边挨家挨户地搜寻。
经过这一带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剧烈的响声，好像是撞门的声音，岳磊便施展轻功赶了过来，恰好救下了程琳。
在刚才羁押人犯的时候，程琳已经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灰尘。
但因为一路被挟持，她的外衣敞开着，皱巴巴地挂在身上，脖子被剑刺伤，血迹斑斑，头发也变得蓬松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程琳慢慢抬起头，露出脸来。
虽然她脸上挂了彩，模样狼狈，但玉瑞成还是很快认出了她，这不就是在酒楼里没钱还想给打赏的那个少年嘛，来之前他还和岳磊说起这桩趣事呢。
“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从酒楼出来后，我看天色不早，就准备回家，经过一条较为偏僻的小巷子时，不想遭到一个陌生男子的挟持，一路被带到了这儿，幸好两位大人及时赶到，不然我怕是凶多吉少了。”
程琳拱手向他们行了一礼，说的话句句属实，心中的感谢也是真挚的。
她思绪一转，以自己现在所扮演的身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哪怕刚才官兵称呼岳磊为岳相，她也不能表现出太快的反应，所以依旧称他们为大人。
“你命真大。”
既然之前见过，玉瑞成便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况且罪犯也已重新捉拿回去，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夹杂着一丝慵懒。
“确实多亏了大人。”
程琳再次谢过。
“你们认识？”
岳磊那淡淡的声音响起，却在程琳的心里惊起了一阵波涛。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她大意了，竟忘记还有岳磊这么个人存在。
此刻的她，模样与在广福寺中为岳磊治疗伤口时如出一辙，只不过现在穿着男子的服饰。
程琳可不认为这样就能瞒过岳磊。
果然，下一秒——
“你到底是谁？”
其实岳磊早就发现眼前的少年是女子之身。
从那纤细的脖子、娇嫩的手部肌肤，没有喉结，最重要的是这张脸，他一年前在广福寺见过。
“哎呀，冷面，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在酒楼里没钱非要给打赏的少年。”
玉瑞成以为岳磊还在怀疑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赶忙开口解释。
听到这话，程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叫没钱非要打赏！
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怎么总是这么巧碰上岳磊呢。
再掩饰下去就显得心虚了，程琳索性坦然一笑：“大人恕罪，我为了上街方便，才出此下策扮作男子。”
说着，她轻轻扯下头上的发簪，三千青丝如瀑布般散落下来，却又显得随意而不乱。
“你是女子？”
最惊讶的莫过于玉瑞成，他与程琳同桌吃过饭，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出来。
这姑娘的脸虽说普通了一点，但这随性洒脱的气质倒是世间难寻。
“大人，我只是一介平民，男扮女装实在是为了省事的无奈之举，与今日之事确实毫无关系。”
这话是对着岳磊说的，程琳摸不透他的心思，所以对广福寺的事绝口不提。
“是吗？可我记得，如果从你吃饭的酒楼回家，必须经过人迹罕见巷子的，只有礼部尚书府，你是尚书府的人吧。”
岳磊的话，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他的反应如此之快，让程琳恨恨地咬了咬牙。
思索片刻后，她决定如实相告：“岳相果然聪明，程琳佩服。”
“不装了？”
岳磊不怒反笑，差点又被这个女子蒙混过去。
“一切都瞒不过岳相的火眼金睛。”
程琳轻轻叹了口气，那模样仿佛真的有些伤心一般。
两个人这般风轻云淡地对话，全然将早就石化在一旁的玉瑞成给忽略了。
“原来你是尚书府的二小姐。”
玉瑞成不禁感慨，为什么冷面什么都知道，简直是智商碾压啊！
“对不住小侯爷，实在是无奈之举，还请您见谅。”
程琳盈盈笑语，向玉瑞成行了一礼，继而转头看向岳磊：“之前阴差阳错间，我有幸帮过相爷，今日相爷的救命之恩，不知可否与之前的事相抵？”
月光下，程琳如墨般的秀发齐腰，衣服破烂不堪，上面还沾染着点点血迹，虽没有平常女子的端庄华贵，却自有一股洒脱之感。
岳磊知道，这个女子并非是在邀功，而是在承诺，过往的事一笔勾销。
一国宰相夜访世外庙宇，窃取佛经，其中必定大有缘由，她这是在表态，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她一如既往的聪明，实在让人欣赏。
“当然。”
岳磊爽快地答应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以后还能见到这个女子不同的一面。
岳磊派人护送程琳回到尚书府的时候，银玉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就差没去报官了。
见程琳一身脏兮兮地回来，银玉更加担心起来。
程琳只是轻笑一声，用简单的话语带过，这有惊无险的一晚，总算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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