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在西厢的琉璃瓦当上，将歇山顶勾勒成玉雕般的轮廓。江含执黑玉棋子悬在榧木棋盘上方，望着对面云漪鬓角垂落的珍珠步摇微微发怔——那粒南海珠的光晕里，分明映着绣楼檐角的青铜风铃。
公子这般举棋不定，倒像是...云漪葱指拈起白玛瑙棋子，在透光处转出莹润光泽，在等什么要紧的人。话音未落，步摇突然震颤，珍珠碰在紫檀棋罐边沿发出清响，与二十年前梧桐巷当铺的算盘珠声如出一辙。
江含的瞳孔骤然收缩。昨夜三更在藏书阁翻到的《陆氏商行旧账》里，光绪二十年的流水账页间就夹着颗褪色的南海珠。此刻云漪耳后那道月牙形疤痕，在雪光映照下竟与账册里夹着的婴孩胎记拓纸完全吻合。
这局珍珑，倒让我想起秦淮画舫初遇时...他故意将黑子落在天元位，看着云漪执棋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棋枰上星位布局暗合北斗七星，正是当年父亲书房密室机关的破解阵型。
云漪的白子迟迟未落。茶炉上的越窑青瓷执壶突然发出蜂鸣，壶嘴腾起的水汽在两人之间凝成诡异的申字。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应声裂开细纹，裂纹走势竟与棋谱上标注的密道图纹如出一辙。
当心！江含伸手去扶倾斜的茶盏，却见云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泼出的雨前龙井在榧木棋盘上蜿蜒成河，茶汤漫过棋格时，黑子突然浮起暗红锈迹——正是父亲临终前紧攥的鎏金怀表上那种血锈。
云漪的瞳孔骤然放大。茶盏碎裂声与记忆中的青瓷药碗坠地声重叠，她看见八岁的自己蜷缩在绣楼暗格里，透过雕花缝隙望见火舌正舔舐着生母的素纱寝衣。那些金线牡丹在烈焰中扭曲成可怖鬼脸，与此刻棋盘上的锈痕渐渐重合。
云姑娘？江含的手帕递到眼前，苏绣角上并蒂莲暗纹刺痛了她的眼。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生母将她推出火场时塞进她襁褓的，正是半幅绣着同样纹样的帕子。
铜镜突然映出双重影像：云漪看见镜中的自己正被火光照亮，而镜外江含的面容竟与当年那个撑着油纸伞的书生重叠。她猛然想起前夜在醉月舫暗格里发现的泛黄照片——二十岁的陆老爷身侧，赫然立着与江含眉眼酷似的青年。
这棋...她强压下喉间的血腥气，白子落在三三位，公子可曾听过七星引魂阵？棋子叩击声里，窗外的梧桐枝桠突然簌簌作响，积雪扑簌簌坠落，在茜纱窗上投下鬼爪般的暗影。
江含的怀表在暗袋里突然震颤。当他借口添茶背过身查看时，鎏金表盖内侧的戊戌年霜降字样正渗出暗红液体，在西洋珐琅彩绘的紫藤花纹路上蜿蜒出北斗七星形状。
云姑娘这步棋...他转身时瞳孔骤缩——云漪正在拾捡碎瓷片的指尖沾着茶汤，在棋枰边缘无意识画出的符咒，竟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驱邪密录》中记载的引魂咒完全一致。
突然一阵穿堂风掀开妆台抽屉，鎏金怀表残片滚落出来。云漪的珍珠步摇撞在青玉镇纸上，暗格弹开露出半截褪色红绳——绳结打法正是陆家嫡系子女特有的九转同心结。
这是...江含的指尖触到红绳末端的银铃，铃舌上的朱砂字云突然在雪光里泛起血色。他想起老管家王福说过，二十年前失踪的六姨太之女，乳名正是云姐儿。
云漪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的血梅染红了棋盘。在眩晕中，她看见江含的怀表链子第七环暗格弹出片鎏金钥匙——钥匙齿痕与梧桐巷七号老宅的门锁完全吻合。
公子可知...她喘息着指向窗外，西角门那株百年梧桐，树洞里藏着...话音未落，棋盘上的黑子突然自行移动，在茶汤痕迹上摆出亥时三刻的字样。这正是昨夜她在绣楼听到井轱辘转动的时间。
菱花镜突然映出双重人影：云漪望见镜中的自己正被火舌吞噬，而镜外江含的背后，赫然立着个穿素纱寝衣的妇人——那妇人颈间的银锁图腾，与她贴身戴着的长命锁如出一辙。
母亲！云漪失声惊呼时，妆奁里的鎏金怀表残片突然悬浮空中，表盘背面渗出黑红液体，在棋枰上勾画出梧桐巷地图。其中朱砂标记的枯井位置，正与江含怀中地契标注的藏宝处重合。
江含的西洋怀表突然发出尖啸，表针逆时针飞转停在申时三刻。这个时刻，二十年前的大火、昨夜井底的异响、此刻棋盘的异变，在时空的褶皱里轰然相撞。
雪光忽然大盛，照见棋盘夹层里暗藏的羊皮纸。云漪颤抖着展开泛黄的《陆氏族谱》，在光绪二十四年那页的朱砂批注里，看到了自己与江含并排而写的生辰八字。
铜镜在此刻轰然碎裂，无数镜片中映出同一个画面：年少时的陆老爷将襁褓中的女婴交给蒙面人，襁褓里露出的半幅并蒂莲帕子，此刻正在云漪袖中渗出温热血迹。
原来我们...江含的指尖触到族谱上晕染的血渍，突然头痛欲裂。记忆如潮水冲破封印——十二岁那年，他曾在父亲书房暗格里见过同样的襁褓碎片，上面用金粉写着云漪二字。
窗外突然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云漪猛地抬头，望见茜纱窗上投着个戴翡翠抹额的侧影——那轮廓分明是佛堂里日夜诵经的大太太李氏。更骇人的是，影子手中握着的，正是今晨在井底发现的畸形胎儿头骨。
棋盘上的茶汤突然沸腾，黑子自动排列成快逃字样。云漪抓起鎏金钥匙塞进江含掌心，却触到他腕间暗藏的玄铁袖箭——箭簇上淬着的孔雀胆毒，与二十年前生母所中毒药完全一致。
雪粒扑打窗纸的声响渐成催命鼓点。在遥远的佛堂方向，忽然传来铜磬破碎的锐响，混着李氏凄厉的尖叫：孽种回来了！这声嘶吼刺破雪幕，惊飞满树寒鸦，也惊醒了陆家老宅沉睡二十年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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