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志高话音刚落,方才还躁动不安的年轻人们突然像被泼了冷水。
厉无赦看了几眼悬赏令,终究移开了目光。
刚刚杜宇飞说的,黑岩帮三当家的项上人头不过标价百两纹银,眼前这三百两的买卖,绝非他这种初窥门径的刀客能染指。
“这等红货,怕是要惊动几位当家的。”见大伙冷静下来,霍志高捋着山羊须慢悠悠开口。
眼见没了乐子,众人很快散去。
忽然杜宇飞四下张望确认无人留意,才压低嗓子道:“可听说了?张头目要交金盆洗手了。”
两人俱是一怔。
他们自然知晓是哪位张头目——张振中,是管理他们这里的直系上司。
虽说江湖人讲究金盆洗手,往事不究。
但在这黑云寨里,乱世之中,哪个头目不是攥着权柄到闭眼那日?
毕竟只要呆在这个位置一天,就有一天的好处,外面那些帮派、势力都会打点示好,自己也好照料家人。
而且张头目看起来也不是很老的样子。
杜宇飞见他们面露疑色,凑近耳语:“听说早年落下的刀伤发作,前日有人晚上巡山,听见巨大的咳嗽声。”
三人不约而同望向西院,那里张振中的外甥张宾鸿正坐在哪里。
霍志高突然明悟地眯起眼睛:“难怪最近三当家的总往西院送药膳。”
杜宇飞用手指在桌上划出个“十”字:“黑衫寨三位当家之下,便是十个头目,如今十把交椅空出一张,按规矩要么拆分旧部,要么……找个继承人。”
他故意顿了顿,“听说张头目最重血亲,没有儿子,张宾鸿是他的侄子,而且张宾鸿半年前就代管巡山队了。”
霍志高状似无意道:“听说张头目身上的刀伤,听说就是替大当家挡刀留下的。”
四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众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阳光刚刚升起,照得张宾鸿那桌格外明亮——那小子正翘着腿磕着瓜子,腰间新佩的镔铁刀鞘泛着冷光。
“到底是亲叔侄。”有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如今情势骤变——某位头目金盆洗手消息传出,与此同时,张宾鸿竟开始修炼烧钱的磨皮功法。
须知此术耗费甚巨,若没有大当家暗助,便是张头目本脉倾注了血本,也养不起。
眼看就要空出个差头缺儿,偏巧这时有人得了资源淬炼筋骨。
其实谁都知道张头目是站队大当家的。
这般环环相扣的“机缘”,对这些在泥淖里滚大的山贼而言,他们可不信是巧合,说是天意倒不如说是人谋。
霍志高眯眼望着天空,喉头滚出句糙话:“头目的崽子生来戴皮盔,山贼的种注定啃土灰。”
当初他们这帮老弟兄冷着张宾鸿,倒不单嫌那小子眼高于顶。按规矩,要当头目至少得在刀口滚个十年八年,真功夫淬出来才算数。
可是得到这般机缘,却是让大家感慨气运。
厉无赦静静地听着,心中微微摇头,对杜宇飞的这番话,他不置可否。
他缓缓站起身,声音沉稳说道:“大伙都别在这儿发呆了,时辰到了,该去巡山了。”
霍志高和杜宇飞听了,不再多言八卦,笑着说:“老历今晚是你负责夜巡,还没巡够吗?”
虽然他们这么说着,但还是各自抄起自己那柄破旧得刀刃都有些卷口的大刀。
这两柄刀,虽说模样寒碜,可陪着他们走过了不少日子,在这乱世中,也算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依仗。
三人整了整衣衫,便朝着巡山的小路走去,他们负责的,正是这清晨时分的巡山任务。
待厉无赦三人离去后,院子里的其他山贼们也陆陆续续行动起来。
只见他们三两成群,一边走着,一边交头接耳,神色间满是惊异。
在他们小声的嘀咕中,话题总是不自觉地绕到张宾鸿身上,目光也频频朝着张宾鸿所在的方向投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关于张头目的事儿,绝不是什么消息偶然走漏,分明是有人有意为之。
这消息一传开,院子里的山贼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联想到不久后头目之位即将空缺,自然而然地,就都把目光锁定在了张宾鸿身上。
而身为众人焦点的张宾鸿,此刻却表现得异常淡定。
他坐在方桌旁,气定神闲地磕着瓜子,动作有些嚣张,仿佛周遭那些议论声都与他无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紧不慢地起身,迈着那看似飘忽却又透着几分自信的步伐,朝着巡逻的方向走去。
……
从高处俯瞰,整座青岚城沉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夜空无星,连月色也被翻涌的黑雾吞噬,只偶尔透出一丝惨淡的微光。东西两侧的山脉如巨兽的脊骨般起伏,将城池夹在中间,仿佛随时会合拢碾碎这座不眠之城。
城中心仍灯火通明,花街柳巷的喧嚣声远远传来,丝竹管弦与醉汉的狂笑交织,映照出一片浮华。然而,越是向外,灯火便越是稀疏,直至彻底陷入死寂。外围的街巷漆黑如墨,偶有打骂声、铁器碰撞声刺破寂静,又迅速被黑暗吞没。
而在西城区,黑石山脚下——
黯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两道模糊的身影,在阴影中交错、碰撞。刀光一闪,又迅速隐没于黑暗,唯有急促的喘息与衣袂翻飞的声响,证明这场厮杀的激烈。
“不过是打劫一个商队,竟惹得江湖震动,倒真是抬举我了!”
黑衣壮汉咧嘴狞笑,枣红色的方脸上横肉颤动,一双环眼凶光毕露。
他身形魁梧,刀势刚猛,可偏偏被后方追杀的那道青衫身影逼得节节败退。
那青衫人面容清俊,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书卷气,乍看像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可此刻,他手中那柄软剑却如毒蛇吐信,剑光流转间,逼得壮汉狼狈不堪。
书生正是黑衫寨二当家匡锦程,而壮汉正是盗匪赵元朗
“钱财是身外物,肯定不是原因,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但上头的人不想让你活。”匡锦程语气淡漠,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欺近,软剑一抖,剑锋搅碎黯淡月光,直取赵元朗后心。
“铛!”
赵元朗仓促回刀格挡,却仍被震得踉跄后退。
剑锋划过,黑衣撕裂,露出内里一件粗制铁鳞甲,甲片上已多了几道狰狞剑痕。
“老子不过是偷了点银子,何至于赶尽杀绝?”赵元朗咬牙低吼,额角青筋暴起。
“重要吗?”匡锦程轻叹一声,剑势未停。
有些事,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在某些人眼里,唯有死人才不会构成威胁。
那句话——杀你?与你何干?
即便贵为黑衫寨二当家,他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的棋子罢了。
“匡锦程!你真要逼老子拼命?!”赵元朗怒目圆睁,陡然暴喝。
回应他的,是一道如虹剑光。
软剑本应柔若流水,此刻却凌厉如电,剑势连绵如雨,硬生生劈开赵元朗的刀网。
“噗嗤!”
铁鳞甲应声而破,剑锋透体而过。
赵元朗闷哼一声,嘴角溢血,眼中却闪过一抹狠色。他右手猛地一翻,一枚漆黑圆球骤然掷出!
匡锦程瞳孔骤缩,足尖一点,身形暴退十余丈。
“轰!”
黑球炸裂,灰雾翻涌,所过之处草木凋零,地面竟泛起诡异的青黑色。
“腐心瘴?!”匡锦程面色骤变。
此物需以万千尸骸炼化,歹毒至极,早被中央朝廷列为禁物。
如今天下动荡,律法崩坏,这等阴毒之物竟重现江湖……
但仔细一想,能练成这种歹毒之物这赵元朗当真背后无人?
待雾气稍散,他挥剑驱散残余毒瘴,可赵元朗早已遁走无踪。
“垂死挣扎……”匡锦程冷笑。
那一剑穿胸破腹,配上他的内力,纵是横练高手也难撑过一时三刻。若不及时救治,必死无疑!
而且这家伙逃亡的方向还是他自己势力所在的黑石山。
他目光一寒,循着血迹追入夜色之中。
……
灯笼昏黄的光圈里突然飞入几只夜蛾,挑灯夜巡的厉无赦靴底碾碎枯枝的声响戛然而止。
他左耳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捕捉到一丝几不可闻的喘息声,他脸色不动声色,但五指收拢灯焰熄灭,腰间长刀已出三寸,月光刀光映出他眉间凝重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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