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冬天,吉林省长岭县的雪下得特别大。陈默蹲在羊圈里,小手冻得通红,却还是坚持把最后一把干草均匀地撒在食槽里。八岁的孩子,个头还没羊高,却已经能熟练地完成这些农活。
小兔崽子,磨蹭什么呢?陈母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尖锐得像冰锥,喂完羊赶紧去把柴劈了,别耽误上学!
陈默缩了缩脖子,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霜。他不敢回嘴,只是加快手上的动作。羊群挤过来吃食,有一只调皮的小羊撞了他一下,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雪堆里。
没用的东西!陈父不知何时出现在羊圈门口,手里拿着赶马的鞭子,连个羊都喂不好,白吃那么多饭!
鞭子没落在身上,但陈默还是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他知道父亲今天心情不好,因为昨晚又提起哥哥了。八年前,他还没出生时,十岁的哥哥在村口的河里淹死了。每年冬天,当河面结冰,父亲总会变得格外暴躁。
我这就去劈柴。陈默小声说,拍掉棉裤上的雪粒,往柴房跑去。
学校的上课铃已经响过第二遍,陈默才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他的棉鞋湿透了,脚趾冻得发麻,但不敢迟到——上次迟到,老师罚站时说的话传到了父亲耳朵里,回家就是一顿皮带。
陈默!班主任李老师皱眉,又是最后一个到?
对不起,老师。他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那是一件哥哥留下的旧棉袄,袖口已经磨得发亮,短了一大截,露出的手腕上还有昨天劈柴时划伤的口子。
李老师叹了口气:进去吧。下周一要交校服钱,记得跟家里说。
陈默点点头,心里却沉了下去。他知道家里不会给的,就像上学期没给他买新课本一样。他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上,同桌的王小胖往旁边挪了挪,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身上有羊粪味。王小胖小声说。
陈默没吭声,只是默默翻开课本。他知道自己身上确实有味道——今早喂羊时蹭上的。但他更知道,如果现在回家换衣服,就别想再来上学了。
第一节课是语文,李老师让大家默写昨天学的古诗。陈默写得很快,字迹工整漂亮。这是邻居张爷爷教他的。张爷爷是村里唯一念过私塾的老人,看他喜欢写字,就常叫他去家里练毛笔字。
这孩子手稳,心静,是个好苗子。张爷爷总这么说,枯枝般的手轻轻扶着他的手腕,写字如做人,要横平竖直,堂堂正正。
下课铃响,同学们一窝蜂地冲出教室。陈默慢慢收拾书包,等人都走光了,才从抽屉里拿出半个冷馒头——这是昨天晚饭时偷偷藏起来的午饭。
陈默!班长刘丽站在门口,李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李老师正在批改作业。见陈默进来,她放下红笔:这次月考你又考了第一。
陈默站着没动,等老师继续说。
下个月县里有作文比赛,我想让你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但是需要家长签字同意。
陈默的心跳快了起来。他喜欢写作文,上次写的《我的家乡》还被贴在了教室后面的优秀作文栏里。但他知道,父亲不会签字的。
我...我问问家里。他低声说。
李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半新的运动服:这是我儿子穿小的,你先拿着。比赛要穿统一服装。
陈默没伸手,他想起上学期李老师给他铅笔盒时,回家被母亲发现后说的话:要人家东西,显得我们养不起你似的!
不用了,老师。他退后一步,我有衣服。
李老师的眼神黯了黯:那好吧。记得明天把报名表带回来。
放学回家的路上,陈默走得很慢。冬天的太阳落得早,四点不到天色就开始暗了。路过张爷爷家时,老人正在院子里扫雪。
小默!张爷爷叫住他,来,爷爷教你写新字。
陈默摇摇头:今天要早点回去,爹让我砍完柴才能写作业。
张爷爷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两颗水果糖:拿着,别让你娘看见。
糖很甜,含在嘴里慢慢化开,是陈默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他舍不得嚼,就这么含着走回家,盘算着怎么跟父亲说作文比赛的事。
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争吵声。
那小子就是个赔钱货!父亲的声音像炸雷,上学有什么用?早点下来干活才是正经!
他才八岁...这是母亲的声音,难得地为他说了句话。
八岁怎么了?我八岁都跟着爹上山砍柴了!父亲拍桌子,再说,老大要是活着
陈默站在门外,手里的糖纸捏得紧紧的。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说到哥哥,父亲就会变得不可理喻。他悄悄退到柴房,拿起斧头开始劈柴。木屑飞溅,有一片扎进了他的手指,但他没停下。劈柴的声音能盖过屋里的争吵,也能盖过他心里的声音:为什么活着的是我,不是哥哥?
那天晚上,陈默蜷缩在炕梢,听着父母此起彼伏的鼾声,偷偷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作文比赛报名表。月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照在他冻裂的手上,生疼生疼的。但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写着,就像张爷爷教的那样:横平竖直,堂堂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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