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裹着凉意，如银针般砸在陆家老宅的青瓦上，顺着雕花屋檐蜿蜒成串，在石阶上敲出细密的鼓点。陆小棠缩在二楼飘窗角落，新染的彩虹色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紫色、蓝色与橘色的发梢凌乱地垂在肩头，在暮色里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极了打翻的调色盘。她盯着镜中自己被染发剂染花的指尖，指甲缝里残留的靛蓝色怎么也洗不掉，耳畔还回荡着爸爸星言方才的怒吼：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你奶奶要是还在，怎么会允许你...
砰！书房的门被她重重甩上，震得墙上陆承舟与林晚棠的结婚照都跟着轻轻摇晃。照片里，年轻的奶奶穿着缀满猫咪刺绣的白纱，踮脚为西装革履的爷爷整理领带，男人耳尖泛红却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弄。此刻这甜蜜的画面刺痛了小棠的眼睛，她赌气似的踢掉沾满雨水的帆布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意顺着脚底蔓延，却比不上心里的委屈。
这个书房她再熟悉不过。深棕色的胡桃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爷爷的经济学著作，皮革封面泛着岁月的光泽；玻璃陈列柜里，古董钢笔与限量版乐高模型一尘不染，每样藏品都透着陆承舟特有的严谨与克制。可此刻，那些工整的书脊、精致的陈列，都像是爸爸说教的延伸，压得她喘不过气。
爷爷你当年也这么古板吗？她冲着书架顶端那尊泰坦尼克号乐高模型发脾气，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模型的船头微微倾斜，仿佛正迎着看不见的风浪，每一块积木都严丝合缝，连甲板上的栏杆都是精确的比例。小棠突然想起奶奶手账里的记载：2008年，陆承舟花了整整三个月时间拼完这座模型，完工那天却只淡淡地说不过是锻炼专注力的工具。可实际上，每个零件都被他擦得锃亮，还特意定制了防尘罩。
带着几分发泄的意味，小棠猛地拉开书桌抽屉，本想找爷爷的旧账本当草稿纸，指尖却触到了一本皮质相册。封面烫金的商业合作留念字样下，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林晚棠标志性的俏皮字迹：冰山先生的黑历史√，旁边还画了个吐舌头的猫咪。翻开第一页的瞬间，小棠的呼吸陡然停滞——照片里的少年倚在图书馆的窗边，穿着破洞牛仔裤，黑色皮衣的拉链只拉到胸口，脖颈间晃动着夸张的骷髅头项链，手里捧着本《灌篮高手》漫画。阳光透过百叶窗，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书页上，嘴角还噙着一抹不羁的笑。若不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叛逆张扬的少年，和记忆里总是西装革履、表情冷峻的陆承舟是同一人。
相册继续往后翻，时光的齿轮开始转动。1995年的音乐节现场，陆承舟戴着夸张的荧光色发带，挤在欢呼的人群中挥舞手臂，T恤背后印着醒目的ROCK字样；1998年的酒吧合影里，他端着威士忌的手背上，赫然纹着半朵未完成的玫瑰，而林晚棠正举着拍立得对着镜头比耶，两人身后的霓虹灯光在酒杯里折射出细碎的彩虹。每张照片都与小棠印象中的爷爷大相径庭，那个在商界翻云覆雨的冷面霸总，原来也曾有过如此炽热鲜活的青春。
抽屉深处还藏着本破旧的日记本，塑料封皮已经开裂，边缘卷起毛边。扉页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别让父亲看见，字迹被反复描过，透露出主人的小心翼翼。小棠心跳加速，小心翼翼翻开泛黄的纸页，油墨早已晕染：1997.6.12又被骂不务正业。他说陆家继承人不该玩乐队，可当贝斯响起时，我才觉得自己活着。夹在纸页间的演唱会门票根边角磨损严重，是当年地下乐队午夜齿轮的专场，而演出嘉宾名单里，陆承舟三个字用荧光笔反复描了三次，仿佛主人曾无数次凝视过这个名字。
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的余晖穿过百叶窗，在相册上投下琴键般的光影。小棠突然想起奶奶总说爷爷的西装口袋永远整整齐齐，衬衫领口的纽扣永远扣到最顶端，却从未提及那些工整的褶皱下，藏着多少被压抑的渴望。她急切地翻开奶奶的恋爱手账，在1999年的页面找到了呼应：今天帮冰山先生整理书房，发现他偷偷把吉他谱藏在《资本论》里！原来再冷的冰山下面，也有滚烫的岩浆在涌动。旁边还画着一只戴着墨镜的猫咪，爪子扒拉着一把迷你吉他。
书房的老座钟突然发出咔嗒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小棠抱着相册蜷缩在陆承舟的真皮转椅上，皮革特有的气息包裹着她，带着淡淡的雪松味，和记忆里爷爷身上的味道重叠。电脑屏幕突然亮起屏保，是陆氏集团上市那天的合照，西装革履的陆承舟站在最中央，神情冷峻而威严。可仔细看，他衬衫袖口下若隐若现的，正是相册里那朵未完成的玫瑰纹身，像一个秘密的暗号。
原来你也叛逆过。小棠对着空气轻声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相册边缘，眼眶渐渐发烫。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晚风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她忽然明白，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下，藏着的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少年心气。就像爷爷最终把乐队梦想折成了乐高零件，把叛逆的刺青藏进了西装袖口，却在遇见奶奶后，重新让生命绽放出彩虹般的色彩。那些未说出口的热爱、被压抑的冲动，都化作了另一种温柔的坚持。
当星言的脚步声在楼梯响起时，小棠迅速把相册塞回抽屉，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古董钢笔。门被推开的瞬间，她举起那本日记本，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爸爸，你知道爷爷年轻时组过乐队吗？星言的动作僵在原地，目光落在女儿彩虹色的头发上，又移向她手中的日记本，喉结动了动，良久才开口：其实......你奶奶当年为了抗议家族安排的联姻，偷偷把订婚戒指熔了，做成了画画的颜料。
暮色完全笼罩书房时，小棠站在镜子前轻轻梳理头发。彩虹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流转，像极了奶奶手账里夹着的彩虹糖包装纸，也像爷爷相册里酒吧霓虹折射出的光。她忽然想起相册里最后那张照片：林晚棠把猫咪胸针别在陆承舟的骷髅项链上，两人笑作一团，背后的霓虹灯牌模糊不清，却能辨认出几个字——永不熄灭的浪漫。或许叛逆从不是终点，而是寻找自我的起点，就像爷爷用半生时间，终于学会在西装革履下，守护住内心那团永不熄灭的火焰。而这份跨越时光的勇气，此刻正流淌在她的血液里，等待着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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