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州进献的胡旋女,你见过了?”刘仁恭忽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隼。
孟生心头一紧,那日郭老所绘的双环髻女子,骤然浮现眼前。他稳住心神,缓缓答道:“下官奉命,去瞧过一眼。”
“可还堪用?”刘仁恭捻着佛珠,语气似是随意。
堪用?孟生想起罗蔓华腕上那道被镯子掩盖的伤痕,喉间发紧。他垂眸,将所有情绪掩于眼底:“回大王,那胡旋女,舞姿曼妙,堪比……赵飞燕。”
刘仁恭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踱回案边,指腹摩挲着那半枚玉蝉:“赵飞燕虽美,终究是祸水。”
孟生知他话里有话,却不敢接茬。他只低眉顺眼地立着,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
刘仁恭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牌,扔在孟生脚边。金牌在青砖上转了几个圈,发出清脆的声响。孟生定睛一看,那金牌上刻着的,竟是出入永寿宫的腰牌。
“明日起,你替孤去永寿宫,教那胡旋女些规矩。”刘仁恭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记住,别让她学赵飞燕。”
孟生弯腰拾起金牌,入手冰凉。他将金牌紧紧攥在掌心,躬身应道:“下官……遵命。”
刘仁恭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孟生转身离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这幽州城的雪,何时能停?”
孟生不敢回头,只将步子迈得更快了些。他知道,要不能找对道这幽州城的雪地,怕是永远也走不出了。而他,必须在这漫天风雪中,找到一条通往春天的路。
这个温暖如许的初春午后,两路人马沿着通往幽州的唯一官道纷至沓来:一路是装满三十辆大车金银由官军一路押送的盐税使;另一路则是由篷车接送由各地美人佳丽由衙役负责护送的选秀使。
盐税使车队刚拐过官道,三十辆大车突然被铁甲骑兵团团围住
“都给爷站瓷实喽!”
孟生刚掀开轿帘就撞上横在喉头的陌刀尖:“二公子这是……”
“父王让我接两路贵客——”刘守光突然暴喝,镶金护腕当啷撞在车辕上,“都聋啦?把篷车帘子全扯喽!”
围观的老汉缩着脖子往后蹭,茶碗碎在泥地里都不敢捡。巡城卒靴面溅了热茶汤,愣是咬着腮帮子没敢吭声。
盐税使的马车轱辘悄悄往右偏。
“美人儿都藏着掖着当贡品呢?”刘守光鞭梢突然卷住篷车垂帘,哗啦撕下半幅绸缎。车厢里惊起一片娇啼,鹅黄衫子的姑娘腕上银镯撞得叮当响。
孟生瞥见盐税使的马车已经溜出三丈远。
“二公子!”他猛地上前攥住刘守光扬起的手腕,“您看那绿衫姑娘的缠臂金——”
“哪呢?”刘守光脖颈青筋突突直跳。
盐税使的车轮碾过官道水坑,泥点子溅了守关小卒满脸。押车官军憋着笑把马鞭甩得噼啪响。
“这不是嘛!”孟生指尖戳向篷车最里侧。鹅黄衫子姑娘被他扯得踉跄半步,缠臂金在日头下晃出碎金似的波纹。
刘守光喉结狠狠滚了两下:“娘的,比去年易州献的强!”他靴跟碾着撕碎的绸缎往篷车走,腰间玉带钩刮掉半块车漆。
盐税使的马车早转过山坳不见了踪影。
布帛撕裂声混着尖叫炸开。有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被拽得钗环尽落,踉跄着扑倒在孟生脚边。
“哎呦我的庶母!”刘守光翻身下马,铁护腕扣住姑娘手腕就往怀里带,“孩儿给您揉揉……”
围观人群里响起倒抽冷气声。卖炊饼的老汉慌忙捂住小孙子的眼,自己却抻着脖子往人缝里瞧。
“二公子!”选秀使扑过来拦,官帽都歪了,“这都是献给大王的……”
刘守光突然松手,姑娘重重跌在碎石路上。他靴底碾过她散落的青丝,俯身揪住选秀使的衣领:“睁眼瞧瞧这些歪瓜裂枣!”镶宝石的护指划过瑟瑟发抖的秀女们,“这个颧骨能当磨刀石,那个腰比水桶还粗——”
“殿下!殿下!”选秀使突然指着队伍末尾,“那个!那个绝对……”
众人齐刷刷扭头。罗蔓华正把泥巴往脸上抹,脏手指突然僵在半空。
“就这?”刘守光突然笑出声,镶金马鞭挑起她下巴,“半夜能吓死巡更的。”他突然凑近嗅了嗅,“倒是这味儿……”
冯可道袖中手指猛地蜷起。茶摊方向突然传来碗碟碎裂声——李小喜碰翻了整摞粗瓷碗,眼睛还死死盯着某个丰腴妇人。
“都给我押回府!”刘守光翻身上马,铁甲在春日下泛着血光,“本将要亲自教教这些村姑——”他忽然夹紧马腹冲向人群,百姓惊叫着四散奔逃,“什么叫皇家体面!”
冯可道弯腰扶起浑身发抖的罗蔓华,指腹在她掌心快速划了三道。抬头时正撞见李小喜在给某个丰腴妇人系散开的披帛,指尖绕着金线打了个古怪的结。
大安山王宫中,刘仁恭仔仔细细的把盐税使上供的账目对了一遍,还亲自验了验大钱的分量,确定了真伪方才如释重负:“这龟儿子抢女人倒比收税利索!”刘仁恭甩手把银锭扔回木箱,震得案上烛火直跳。他翘着二郎腿碾碎一撮烟丝,眯眼看向阶下乌压压的脑袋:“老子的盐税使车队今早进城,三十车白银一两没少——王尚书您抖啥?怕孤赏你个胡姬暖床啊?”
紫袍老臣噗通跪倒,蜜饯盘子撞翻在地:“二公子当街强抢秀女……”
“急赤白脸干啥?”刘仁恭突然抄起银锭往老臣脚下一砸,“瞅瞅这成色!能掺半两铅都算你本事!”镶玉扳指划过账本墨迹,“那混账今儿能把税银给孤留全乎,倒比他哥会疼人。”
屏风后传出一声脆响,捧茶小太监抖成了筛子。刘仁恭斜眼瞥见地上碎瓷片,突然乐了:“嚯,张御史您鞋面都湿了——要不在孤这蹭双新靴?”
“臣…臣以为当效仿董仲舒三纲五常……”
“呸!”刘仁恭一口浓痰吐在金盆里,“老子在蔚州钻山沟那年,董夫子给过半口馍?”他拇指摩挲着腰带蹀躞,上面还挂着半片带血的皮甲。
角落里有个青袍文官突然冷笑:“末将听说二公子昨儿踹翻了永寿宫的门槛。”
满殿抽气声里,刘仁恭慢悠悠抽出匕首削苹果:“冯参军消息灵通啊——”刀尖突然插进果肉,汁水溅到最近的老臣脸上,“那混账当年要敢碰罗妃半根头发……”
“报——”传令兵撞进殿门带起一阵雪沫,“大公子亲率四万沧州铁骑已过拒马河!”
刘仁恭举着苹果的手定在半空,突然嘿嘿乐出声:“听见没?老大带着搓衣板回家喽!”他啃着苹果踱到冯参军跟前,果核啪的砸在对方幞头上,“老冯啊,赶明儿带你去永寿宫听曲儿——韩夫人新谱的《鹧鸪天》,可比御史台弹劾折子好听多喽!”
阶下两个小太监疯狂交换眼色,甩麈尾的手抖出残影。殿外拴着的海东青突然厉啸,惊得老臣官帽都歪了。
此时,幽州驿站东厢房传出瓷器碎裂声
“老东西属王八的?”刘守光赤膊踹开雕花门,腰间玉带钩刮下大片朱漆。
檐下扫雪的粗使丫头慌忙背过身,铜盆里的热水泼湿了半边棉鞋。
李小喜捧着貂裘追到廊下:“将军仔细着凉……”
“老子在城门口扒他裤衩都不吭声!”刘守光扬手打翻鎏金炭盆,火星子溅到跪着的侍女手背上,“他娘的真能忍!”
回廊转角两个侍卫交换眼神,刀鞘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
“大公子可带着四万沧州兵呢。”李小喜捡起滚烫的炭块掂了掂,烫红的指尖在雪地上画出蜿蜒沟壑。
屋里突然飞出青瓷枕,正砸在端药膳的嬷嬷膝头。褐汤泼在雪堆里,腾起的热气惊飞了檐角麻雀。
“等大哥回来喝庆功酒?”刘守光揪住路过小厮的辫子往柱子上撞,“老子现在就去永寿宫——”
捧貂裘的侍女突然软倒在地,金线滚边的衣摆盖住了她发颤的指尖。
李小喜抬脚碾碎冰棱:“将军看这冰面,看着厚实……”他靴尖突然发力,咔嚓裂出蛛网纹,“底下早被暗流掏空咯。”
内院当值的马夫拽着缰绳往后退,黑鬃马喷出的白气蒙住了他闪烁的眼神。
“放屁!”刘守光扯断腰间蹀躞带,玉扣蹦进雪堆,“老子现在就找朱全忠——”
“嘘!”李小喜突然捂住他嘴,指缝里漏出半句脏话。
游廊尽头闪过鹅黄裙角,银镯声撞碎了冰凌。刘守光眯眼盯着雪地上凌乱的脚印,喉结狠狠滚了两下。
“将军闻见没?”李小喜松开手在袍襟蹭了蹭,“朱字旗的血腥味混着幽州的胭脂香……”
正房窗棂突然推开,煮茶老仆佝偻着背往炭炉添银丝碳,火星子噼啪炸响。
刘守光抓起积雪往胸口搓,冻红的掌纹印在貂裘上:“那屠夫肯借多少兵?”
“得看将军舍多少本钱。”李小喜摸出张洒金笺,墨迹晕染处隐约见个“妃”字。
檐下铁马突然叮当乱响,捧手炉的小太监踉跄撞上梅树。碎雪落进他后颈,惊得怀里的白猫蹿上屋脊。
“老子连永寿宫的门槛都没摸过!”刘守光突然狞笑,镶金护腕砸碎了廊下冰柱。
西厢传来织布机咯吱声,穿月白襦裙的秀女慌乱中扯断了丝线。染红的蚕丝垂在窗沿,像道凝固的血痕。
李小喜抬脚碾住飘落的纸笺:“朱全忠的使臣……可最爱听胡旋舞的银铃声。”
两个洒扫婆子抻长脖子往这边瞅,竹扫帚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吱嘎声。
刘守光突然安静下来,指尖摩挲着断成两截的玉带钩。梅枝影投在他疤痕交错的背上,宛如盘踞的毒蛇。
内院角门吱呀作响,送柴火的杂役肩头落满新雪。扁担压弯的瞬间,露出半截淬过毒的匕首寒光。
“哈!就冯道那酸样儿?”刘守光一脚踹翻鎏金炭盆,火星子炸得廊下扫雪侍女往后缩,“老子撒把米让鸡啄字,都比他说人话强!”
李小喜弯腰捡起滚烫的炭块,烫红的指尖在雪地画圈:“将军要当贤主,总得凑齐文武双全的戏码啊。”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乱响,煮茶老仆手一抖,滚水泼湿了锦鼠皮帘子。
“美人都让老子睡废了!”刘守光突然揪住路过的粗使丫头衣领,吓得她怀里皂角撒了满地,“剩几个歪瓜裂枣——你要孝敬老头子?”
雕花窗内传出织布机骤停的吱呀声,月白襦裙的秀女慌忙扯断染红丝线。李小喜三角眼扫过窗棂:“将军细想,永寿宫那位……”他沾着雪水在石凳写了个“醋”字。
“韩夫人能看上那些丑货?”刘守光镶金护腕猛地砸碎冰柱,惊飞檐下挤作一团取暖的麻雀。两个侍卫刀鞘撞出脆响,又慌忙低头憋笑。
“若是冯参军亲手调教的呢?”李小喜靴底碾碎冰面,裂纹直指西厢厨房。送柴杂役扁担上的霜花簌簌落进领口,露出半截淬毒匕首的寒光。
刘守光突然掐住端药膳嬷嬷的后颈,褐汤在雪地烫出黑洞:“那姓冯的敢耍花样?”廊柱后捧貂裘的侍女牙齿打颤,金线滚边衣摆抖得像风中残叶。
“将军昨夜踹门时……”李小喜突然贴近耳语,呼出的白气蒙住刘守光狰狞刀疤,“可闻见冯参军袖口沾着紫述香?”
“那是之前罗氏……”刘守光瞳孔骤缩,玉带钩当啷掉进雪堆。梅树枝影在他背上扭成毒蛇,远处角门吱呀晃过鹅黄裙角。
李小喜捡起带钩吹掉雪沫:“属下已备好八百匹契丹战马。”他指尖金线在貂裘暗纹里勾出龙爪,“只是这称呼……”
“叫大王!”刘守光突然暴喝,震得房梁扑簌簌落灰。煮茶老仆佝偻着背往炭炉添银丝碳,火星子噼啪炸亮半张阴鸷脸。
“臣……臣罪该万死!”李小喜噗通跪地瞬间,袖中洒金笺飘向厨房方向。穿粗布衫的丑丫头正抡斧劈柴,斧刃险险擦过飘落的“妃”字残片。
当夜冯府门环骤响,鎏金手令插着淬毒匕首钉在门楣。巡更人瞥见四个血字扭头就跑,铜锣惊起满树昏鸦——
为王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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