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空湛蓝中透着几分凉意。
承天门外的大街宽阔而肃穆，街面上的青石板被车马碾得光滑如镜。
千步廊西侧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巍然矗立，青砖灰瓦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门前两尊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的眼，威风凛凛，仿佛随时要扑出来咬人。
锦衣卫地位高贵，不像其他亲军衙门那样散落在京城的坊巷中，偏居一隅。
而是紧挨着五军都督府，与东侧隔街相望的六部衙门遥相呼应，地段好得让人眼红。
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偶尔有小贩推着车吆喝“热豆腐脑”“烧饼夹肉”。
声音被秋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空气里还夹着几丝槐花的清香。
沈霄和老胡懒洋洋地晃到北镇抚司衙门门口，已是日上三竿，太阳晒得人后脖颈发烫。
街边的槐树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刮，“沙沙”作响，几片枯叶飘下来，落在沈霄的飞鱼服上。
他抖了抖肩膀，衣摆被风吹得微微鼓起，腰间的绣春刀随着步伐“叮当”轻响，像个没睡醒的懒汉。
老胡拖着步子跟在后面，皂服皱得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腰牌晃荡着，活像个刚喝饱的老酒鬼。
昨晚俩人多喝了几杯杏花村，腿脚发软，眼神迷迷瞪瞪，像是被酒气泡了一夜还没醒透。
北镇抚司衙门外，四名身着千户服色的锦衣卫官员正跃上马背，马蹄“嗒嗒”踩得地面微颤，掀起一阵尘土。
身后跟着一百名佩刀力士，刀鞘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步伐整齐得像踩着鼓点。
一行人威风凛凛，浩浩荡荡地朝东而去，马蹄声震得街边的树叶都抖了抖，路人纷纷侧目，低声议论：“又出啥事儿了？”
承天门可是皇城根，天子脚下，六部的文官走路都得掂量着脚步，五军都督府的将军更不敢在这儿撒野。
谁敢在这儿纵马狂奔？也就锦衣卫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敢在这天子眼皮底下招摇过市，横行霸道得像一群刚放出笼的野马，路边的狗都被吓得夹着尾巴跑。
老胡眯着眼，瞅着那远去的马队，啧啧两声，转头对沈霄说：“估计又出啥大案子了，锦衣卫十三太保竟惊动了四个！老沈，估计逮完人，你的活计就又来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酒熏黄的牙，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眼里透着股子“有热闹看”的兴奋，嘴角还挂着点昨晚没擦干净的油渍。
老胡说的“锦衣卫十三太保”，可不是啥正式官衔，而是锦衣卫内部的一种资历排位，带点江湖味儿，像帮派里的座次。
沈霄本名叫沈毅，因位列十三太保中的“霄”字辈，才得了个“沈霄”的称呼。
时间一长，下属们尊称他一声“沈爷”，上司和同僚则喊他“老沈”，叫得顺口，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本名。
十三太保里，北镇抚司占七位，南镇抚司占六位，个个都是锦衣卫的中坚人物。
北司有镇抚使刘忠、管狱千户金智、查检百户沈霄、稽查副千户徐雄、管档千户王毅、掌刑千户严信、勘察千户赵谋；
南司有镇抚使何勇、治军千户姜义、随扈千户韩威、巡城千户薛锐、理刑副千户李豪、传旨百户齐杰。
往上便是指挥佥事、同知、使，权势滔天，跺一脚能让京城抖三抖，咳嗽一声都能让六部官员打个哆嗦。
沈霄能挤进这十三太保，可不是因为他多精明强干。
其他十二位太保，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武能提刀砍人，文能审案破局，争强好胜得像一群饿狼抢肉，眼睛里都冒着绿光。
可沈霄呢？他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二十多年埋头抄他的家，别人为立功升官争得头破血流，他却像个局外人，漠不关心地啃着自己的老窝头，偶尔抬头看看天，眼神里透着股子“老子懒得掺和”的淡定。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正是看中他这点“与世无争”的性子，硬生生把他塞进十三太保的“霄”字位，像塞了个老实巴交的土豆进一堆辣椒里，调和一下味道，省得这帮狼崽子天天斗得你死我活。
沈霄和老胡走到衙门门口，守门百户孙大柱远远瞧见，忙拱手迎上来，笑得一脸褶子：“沈爷来了。”
他身材瘦高，飞鱼服穿得板正，腰间佩刀晃荡着，眼神里透着几分恭敬，手势做得标准得像在演礼部戏，嘴角还挂着抹讨好的笑，像个刚得了赏钱的小厮。
沈霄客套地回了个礼，嘴角微微一翘：“孙百户今儿在门口当值啊？”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倦意，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的绣春刀，像在给自己提神，飞鱼服的袖口被风吹得微微卷起，露出被风吹得粗糙的小臂，茧子厚得像老树皮。
孙大柱点点头，咧嘴道：“嗯，这两天都是我当值。沈爷，今儿不出去抄家？”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嘴角挂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像在打探啥八卦，手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牌，像在给自己壮胆。
沈霄懒洋洋地摆摆手：“哪有那么闲在。今儿去抄礼部右侍郎万安良的家。”
他顿了顿，揉了揉太阳穴，眼底透着股子没睡饱的疲惫，昨晚的酒劲儿还在脑子里晃，飞鱼服的衣摆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个没精打采的风筝。
孙大柱一听，笑得更深了，挤眉弄眼地说：“那万安良可是个出了名的穷酸清流。看来沈爷今儿要白跑一趟了。”
他声音里带着股子调侃，手拍了拍自己的腰牌，像在说“这趟活儿没油水”，眼神还瞟了瞟沈霄，像在等着看他咋接话。
锦衣卫抄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逢百扒一”。
比如抄出一万两银子，就得截留一百两，扔进北镇库房，年底从指挥使到校尉、力士，人人能分一杯羹，像过年分红包似的。
这可不是锦衣卫独有的“专利”，如今大明从京城到地方，哪个衙门不是雁过拔毛？
但凡过手的活水钱，谁不伸手捞一把？
沈霄抄了二十多年家，早就见惯了这套把戏，手底下干净得像刚洗过的白菜，可心里明白，这规矩改不了，也懒得改，抄完家喝口茶，日子照过。
进了北司衙门，沈霄领着老胡直奔签押房。
抄朝廷命官的家，没驾帖可不行，那可是盖着锦衣卫指挥使大印的“通行证”，少了它，沈霄连门都进不去，回头还得挨顿骂。
签押房里空荡荡的，桌椅摆得整整齐齐，墙角的铜香炉还冒着缕缕青烟，檀香味儿淡淡地飘在空气里，屋里却静得能听见老胡的呼吸声，像个没人管的空壳。
看来今儿北司真有大案子，人都跑去凑热闹了，只剩他们俩像俩闲散的老乌龟，晃悠着办事。
沈霄在签押房的长凳上坐下，椅子“吱呀”一声，像在抗议他的体重，他拍了拍衣摆，抖掉几片槐叶。
老胡则一屁股瘫在旁边，掏出酒葫芦晃了晃，发现空了，砸吧砸嘴，满脸遗憾，像个丢了糖的小孩。
俩人刚歇了片刻，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北司镇抚使刘忠推门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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