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商业大厦一楼的接待台前，玄影能感觉到他们在上方忙碌。那群人，像蜂巢里的工蜂般嗡嗡作响。他们起草文件、发送传真、接听电话、回应投诉，以侮辱回敬侮辱，开展调查、搞发明创造，提出提议又拒绝提议，讨价还价，固执己见，且愈发坚定。他们寻觅专家、寻找合适法庭，在网上搜索，提交审前调查、回应审前调查、进行审前调查、展开辩护，指导证人、恐吓证人，甚至恐吓秘书，折断铅笔，满怀义愤地抱怨，又带着道德上的真诚回应，提交驳回动议、简易判决动议、制裁动议，回应制裁动议，还会精心计算着爆发愤怒，提交审判备忘录、证人名单，聘请仙法议团顾问，在焦点小组前进行模拟审判，开会讨论，因恐惧而颤抖，和解，不停地和解，总是赶在下一个投诉到来前迅速和解。站在这接待台前，就如同站在蜂巢之下，能真切感受到成千上万只翅膀疯狂且无序地振动，都朝着那共同的目标——利益，更多的利益。
“菜根。”玄影对接待员说道。接待员坐在电梯旁的桌子后面，她身后有个武装警卫，警卫身后则是用钢铁拼出的公司名字。在电梯和前门之间，有一座大型大理石喷泉，一条巨大的铜鱼从水中跃起，嘴里喷吐着难看的水花。鱼的喷吐声几乎要将他的话淹没。
“他等您了吗？”接待员问。
“没有。”
“那很抱歉，菜根先生很忙——”
“给他打电话。他会见我的。”玄影说，“告诉他我是玄影。告诉他我是来谈他深爱的女婿的。”
菜根在六楼，也就是顶楼的电梯口一把抓住玄影的胳膊。菜根比玄影矮十英寸，可他的抓握却像铁钳一般坚硬，声音也是如此。“我在办公室会见客户。”他边说边把玄影拉进会议室。
会议室又大又长，有一张巨大的木桌和一整面墙的窗户。菜根身着一套黑色条纹西装，系着一条开满鲜花的亮红色领带。他让玄影坐下，然后绕过桌子，直到站在玄影正对面，双臂伸直，拳头撑在桌面上，身子前倾。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让他显得愈发高大，那红色领带仿佛散发着权力的光芒。玄影感觉自己就像个垃圾搬运工，正在和董事会主席谈判工会合同。
“我们以前见过。”菜根说。
“在菜花和灵岳的婚礼上。”
“呸。”厌恶之情扭曲了菜根坚硬的五官，就好像有块软骨卡在了他的牙缝里。
“也许您当初该更仔细地审查招募对象。”
菜根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他说话的方式，就好像每个陈述句都是在酒吧里的挑衅。“我可不是为了公司招募菜花。在诉讼辩法者身上想要的东西，和在女婿身上想要的东西截然不同。但我看走眼了，没想到他的辩法者是这样。一个胸前有那种文身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人？”
“正是好女儿难免会爱上的那种人。”
“她们日后会后悔的。你那朋友背叛了我女儿，背叛了我外孙，违背了他的誓言。他最终杀了他的情人，这一点都不意外。希望你提前收到了费用，不然他连你也会背叛。”
“您怎么能这么肯定？”
“他本性就爱欺骗。”
“我不是在说费用，我说的是谋杀这件事。”
“你怎么知道的？因为他是我们家的人。”菜根的舌头在嘴里愤怒地搅动着，似乎还在找那块软骨。
“要是您这么确定，菜根先生，那您为什么这么急着让他认一项较轻的罪名呢？”
“我急了吗？”
“昨天早上，一个叫杨恩的人”——玄影略过了那个已成为自己中间名的形容词——“在我常去的社区小餐馆里，打断了我的早餐。”
“杨恩？我不认识他。”
“真的吗。在我们的交谈中，这个杨恩想让我劝您女婿认过失杀人罪。事实上，他太想让我这么做了，以至于把请求裹挟在威胁里。我猜他是代表您来的，因为灵岳告诉过我，杨恩为你们公司做过一些事。要是他不是代表您，那调查青璃谋杀案的侦探们，肯定很想知道他对这案子为何有这么奇怪的兴趣。我想在把信息交给警方之前，先找您确认一下。”
玄影平静地看着菜根，菜根也凶狠地回瞪着他。菜根是个小个子，留着小胡子，可他藏在金属框眼镜后的眼睛，像他的领带一样明亮地燃烧着。玄影突然想起，菜根的妻子异常高大，他们这对夫妻比例滑稽，却没人敢笑。又突然想起，菜根几年前曾卷入一起涉及国会议员及其助手的丑闻，那个国会议员的助手，是个名叫李立莎的高大丰满的金发女郎。
“杨恩先生，”菜根终于开口，“偶尔会受我们公司雇佣，提供调查服务。他可能擅自表达了我对一场漫长谋杀审判，给我们家庭带来影响的担忧。”
“他威胁我了。”
“这很不幸。”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我们都会碰上些不喜欢的事。我就直说了。我不想让那混蛋的消息，在报纸上挂六个月，天天盯着我。我不想文章里提到我女儿。我不想她被迫出庭作证。我不想我的外孙被当作棋子。我不想我们家的悲剧，在小报上被大肆渲染。我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明白了吗？”
“您对家庭的这份关心，真让人感动。”
“所以你被感动了。还有别的事吗？我办公室还有客户等着呢。”
“给客户拿份报纸。让他在等的时候，做做报纸上的谜题。我还有问题要问您。”
“我没什么可回答的了。你要是还有别的信息需求，可以寄给我的辩法者。再见，玄影先生。咱们的谈话结束了。”菜根开始绕过桌子，准备离开。
“您想收到灵法召令吗，菜根先生？我公文包里可有一张，上面写着您的名字。”
“我会驳回它。”
“我会再驳回回去。我大学时可是二级驳回冠军。等您宣誓作证的时候，或许我会问问，您承诺支持炎河未来政治抱负的事，就为了让他赶紧认罪。”
菜根停下了脚步。“我没做过什么承诺。”
“您怎么称呼都行。像炎河这样的政治投机分子，放弃一场备受瞩目的谋杀审判，唯一的原因，就是政治回报比上六点新闻露脸的机会更诱人。他想当什么？地方司察尊？总检察长？副州长？还是想自己当那个最大的官？”
“炎河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担任任何公职，都会为公众谋福利。”
“是啊，他的跳投技术也不错，但这不是重点，对吧？为什么审判还没开始，您就急着结案？”
“我跟你说过了。为了我的家庭——”
“不对。再想想。”
“为了我女儿——”
“抱歉，答错了。”
“为了我的外孙——”
“我看不是。除非您有个外孙叫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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