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时，罗忠已跪坐在青石案前。
北斗七星砚台的蛀洞里凝着霜花，昨夜渗出的檀香墨汁已结成琥珀状的硬块。
他睫毛上沾着细碎冰晶，手指悬在《问心帖》泛黄的纸页上，虚空中竟有细若蚊足的金线随着指尖游走。
竖子安敢窃取圣贤气运！李夫子枯竹般的指节重重敲在虫蛀砚台上，昨夜凝结的金龟残影在日光下闪了闪。
老儒生耳后抓痕结着暗红血痂，袖中那截柏木判官笔隔着布料顶出尖锐凸起。
满堂学子噤若寒蝉，唯有罗忠面前的《千字文》突然无风自动。
泛黄纸页上昨夜消失的天地玄黄四字重新显现，墨迹里竟掺着细碎金砂。
他恍若未闻地蘸取新磨墨汁，狼毫落纸刹那，屋梁上垂落的蛛丝突然绷直如琴弦。
莫婉清攥着绣帕的手微微发抖。
她看见少年临摹的林字最后一捺，竟与窗外竹影摇曳的弧度完全重合。
当李夫子阴沉着脸讲解《礼记》时，罗忠正盯着竹枝在粉墙上勾勒的斑驳光影，突然想起昨夜蚕丝上流转的其徐如林。
学生愚钝，可否借夫子《九宫格》一观？午休时分，罗忠拦住正要离开的李夫子。
老儒生袖中柏木笔突然剧烈震颤，砚池里未干的墨汁泛起细小漩涡。
莫婉清假装整理书箱，却将撕下的半截衣袖铺在窗台——那上面用胭脂记满了罗忠晨课时写在草稿上的奇怪符号。
暮色染红西窗时，罗忠独自走进后山松林。
腐殖土在脚下发出细碎爆响，昨夜金龟化作的墨滴正在怀中陶罐里咕嘟冒泡。
当他用松枝在青石板上划出《孙子兵法》残篇时，林间突然卷起裹挟松针的旋风。
那些带着树脂清香的针叶，竟在空中拼出个残缺的阵字。
其疾如风！少年突然掷出松果，文气激荡间，七颗松果精准嵌入古松皲裂的树皮，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树冠间惊飞的夜枭振翅声里，他看见每道爪痕都化作墨色篆文，而昨夜砚台渗出的檀香味正从松脂里丝丝缕缕渗出。
当月光浸透第三棵古松时，罗忠突然发现脚下蚁群搬运的松子，竟在苔藓上排出《问心帖》的章法。
他屏息将文气凝于指尖，蚁群突然腾空而起，在虚空中写出个光芒微弱的悟字。
这个字触及古松的刹那，整片松林无风自动，松涛声里隐约传来战马嘶鸣。
罗大哥！清脆的呼唤惊散文气，莫婉清提着灯笼的身影在松涛中忽明忽暗。
少女绯色裙裾沾满夜露，藏在背后的左手紧攥着半块松烟墨——那是她晌午偷溜进李夫子书房找到的，墨块侧面还带着北斗七星的蛀痕。
罗忠转身时，莫婉清突然踉跄着扑倒在青苔上。
灯笼滚落处，照见蚁群正在她绣鞋旁拼出个危字。
少年瞳孔骤缩，文气不受控制地涌向腰间玉佩，竟将三丈外溪流中的游鱼惊得跃出水面。
那些银亮鱼鳞在月光下反射的光斑，恰似昨夜砚台中游动的金龟。
明日申时，带着《千字文》到村东老槐树下。罗忠扶起少女时，指尖无意划过她腕间红绳。
那绳结上串着的桃木珠子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半粒刻着忠字的玉髓——这是罗忠周岁时送给邻家小妹的抓周礼。
回村路上，罗忠望着星斗默诵《问心帖》，却没注意莫婉清将裂开的桃木珠偷偷塞进香囊。
经过铁匠铺时，他听见风箱呼啸声中夹杂着奇异的韵律，就像...就像昨夜砚台自动研磨时的节奏。
当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少年怀中的陶罐突然发烫，罐底沉淀的金砂竟凝聚成寸许长的墨蛟，在他掌心游走如活物。
村口老槐树的气根在夜风中轻摆，铁匠家的黑娃蹲在树杈上，手中《千字文》抄本正在渗出带着铁锈味的墨汁。
当他尝试临摹宇宙洪荒四字时，那些墨迹突然变成流动的铁水，在纸页上凝固成龟甲纹路。
二十丈外的井台上，守夜人王瘸子的酒葫芦突然炸裂，劣酒在地上蜿蜒出的形状，竟与罗忠在林间写下的阵字一模一样。
晨雾未散，罗忠站在老槐树虬结的根系上。
昨夜从松林带回的墨蛟正在北斗砚中游弋，将墨汁搅成漩涡状的金砂。
他故意将《千字文》抄本摊开在树瘤处，泛黄纸页上寒来暑往四字正随着树影移动变换笔锋。
都来看呐！铁匠黑娃突然从枝头跃下，粗粝手掌摊开的《千字文》上，宙字的宝盖头泛着铁青色。
这个十五岁少年昨夜的临摹显然触发了某种异变——当他用铁钳夹起抄本时，纸页上的墨迹竟在晨光中凝结成寸许厚的甲片。
人群渐渐围拢，莫婉清提着竹篮站在最前排。
她特意换了件月白襦裙，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上串着昨夜碎裂的玉髓。
当罗忠指尖凝聚文气轻点槐树气根时，藏在树洞里的陶罐突然嗡鸣，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羽翼掀起的风里带着松烟墨香。
文气不是酸儒的专利。罗忠将砚台举过头顶，墨蛟突然窜出，在空中盘成《论语》有教无类四字。
猎户张叔的猎犬突然对着金光狂吠，犬牙间竟迸出几点火星。
罗小玉挤到最前面，踮脚去够空中游动的金砂：哥，我能摸摸小金龙吗？她发间别的竹蜻蜓突然转动，带起的微风让墨蛟鳞片发出编钟般的清响。
几个孩童见状纷纷学样，折来的柳枝在沙地上画出歪扭的文字。
胡闹！李夫子的暴喝惊散墨蛟，柏木判官笔戳在罗忠胸口。
老儒生今日特意穿着褪色的举人服，襟前补丁却露出里衬的槐树皮纤维：黄口小儿也敢妄谈教化？
《周礼》有云
《孟子·尽心上》说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罗忠不退反进，袖中《问心帖》无风自动，第三乐正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他说话时，昨夜松林里刻下的阵字突然在脚下浮现，将飘落的槐叶尽数吸入文气漩涡。
莫婉清突然轻咳，碎裂的玉髓泛起微光。
张婶常年佝偻的腰竟然挺直了几分，她不可置信地摸着不再刺痛的肋骨：这...这是...铁匠铺方向突然传来金属铮鸣，黑娃留在铁砧上的临摹纸页，此刻正将烧红的铁胚吸成薄如蝉翼的甲片。
李夫子耳后的抓痕开始渗血，枯指捏碎袖中藏着的老鼠干尸。
腐臭汁液滴落时，王瘸子的酒葫芦突然炸开，昨夜被文气浸染的劣酒竟在空中凝成见贤思齐四字。
几个青年猎户见状，不自觉地往前挪了半步。
明早卯时，愿学者可来祠堂。罗忠突然割破手指，血珠滴入砚台瞬间，北斗七星图案在槐树皮上亮起。
莫婉清腕间红绳无风自燃，灰烬落地竟组成个信字。
铁匠黑娃突然举起锻打好的铁甲片，阳光穿透时映出的影子正是《孙子兵法》的残章。
暮色四合时，祠堂窗棂上贴满孩童的习字纸。
罗小玉正踮脚给最上层的天字描金，不料竹梯突然倾斜。
千钧一发之际，猎户张叔如猎豹般窜出，布满老茧的手竟在青砖墙面上留下半寸深的指痕——这是他今晨照着《千字文》秋收冬藏四字呼吸吐纳的结果。
都让让！王瘸子杵着新削的桃木杖闯进来，昨夜被文气浸透的瘸腿竟比好腿先跨过门槛。
他颤抖着解开缠了二十年的裹脚布，曾经萎缩的小腿此刻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几个老者见状，偷偷将藏在袖中的《三字经》抄本又往上提了提。
李夫子站在祠堂百步外的阴影里，柏木笔尖正滴落腥臭墨汁。
他脚下蜷缩着只被抽干文气的夜枭，鸟喙里还叼着半片带忠字的槐叶。
当更夫敲响二更梆子时，老儒生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心口处龟裂的文宫虚影——那裂缝中正涌出带着铁锈味的黑气，逐渐吞没了怀中那卷《礼记》正本的金色光芒。
祠堂屋脊上的螭吻突然睁开石目，口中含着的避火珠映出罗忠教导村民的身影。
当某个孩童误将辰宿列张写成晨宿列张时，珠内光影突然扭曲，浮现出后山古战场残破的旌旗。
与此同时，李夫子文宫裂缝中溢出的黑气，正顺着槐树根系渗向村东头的千年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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