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将碾盘上的露珠蒸成氤氲白雾,十几个汉子正用麻绳拖拽着新伐的榆木。
李老实抹了把汗,看小芳踮脚给马大婶递木楔,她歪斜的鬓角沾着刨花,倒比城隍庙壁画里的飞天更鲜活。
当心木刺!他刚要伸手,远处土坡突然滚来团灰扑扑的人影。
赵小栓踉跄着栽进晒谷场,背后的竹篓里滚出沾血的草药:北边...北边林子里...少年喉咙里呛着血沫,指缝间漏下半截染红的膏药旗穗子。
李老实手里的墨斗线啪地绷断,木轮在泥地上划出扭曲的刻痕。
他望着碾盘下新砌的防风灶——昨夜小芳还在灶边数着黄豆,说等春分要酿三瓮合卺酒。
祠堂里的八仙桌还留着弹孔,周师爷的旱烟杆在弹孔边缘轻敲:松田残部溃逃时,渡边的联队正在三十里外扫荡。泛黄的地图铺在香案上,马大婶供奉的艾草灰簌簌落在代表日军的红圈上。
给俺三天!孙铁匠蒲扇似的手掌拍在铸铁砧上,震得墙上镰刀嗡嗡作响:把祠堂钟熔了,能打二十把马牙刺。他粗粝的拇指摩挲着砧板凹痕,那是去年给新媳妇打银镯时留下的。
周师爷却将烟杆斜指窗外:双沟寨的猎户能凑四十杆土铳,可要穿过野狼沟...话音未落,祠堂梁柱突然震颤,瓦缝间簌簌落下陈年香灰。
众人惊愕回首,见供桌上的星象仪正发出幽蓝微光,铜盘表面的血迹像活蛇般游走。
小芳突然握住李老实结痂的掌心,她指尖沾着刚熬好的金疮药香:马大婶说新屋的梁木要压五色线,我想着用红头绳替代...她耳垂上晃动的银丁香闪过微光,那是今晨从废墟里刨出的嫁妆匣里找到的。
李老实盯着地图上斑驳的茶渍,恍惚看见自己西装革履挤地铁的模样。
那时他最难的抉择不过是加班赶工还是相亲迟到,而今墨线般的皱纹已爬上他紧锁的眉间。
祠堂外传来夯土号子,掺着孩童捡拾弹壳的嬉笑。
李哥!赵小栓突然撞开雕花门,怀里抱着的芦花母鸡扑棱着掉下尾羽:村口老槐树...树上的乌鸦全往南飞了!少年裤脚还沾着带露水的苍耳,那是野狼沟特有的箭叶品种。
星象仪骤然发出编钟般的嗡鸣,铜盘中央的北斗七星纹竟渗出细密血珠。
马大婶供在香案前的艾草无风自燃,青烟在梁柱间盘成诡异的罗刹鸟形状。
李老实腕间的红头绳突然绷直,小芳散落的发丝竟如指南针般指向北方。
祠堂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正在夯墙的大黄狗突然夹着尾巴缩进草垛。
李老实抓起松田的断刀,刀刃上映出天际线处翻涌的铅云——那云层边缘泛着不祥的赤铜色,恍若他穿越那日公司走廊里炸开的电缆火花。
风掠过新糊的窗纸,将小芳未说完的盘头样式吹散在渐起的暮色里。
不知谁家晾晒的靛蓝布匹忽然齐刷刷转向,布料在晚霞中漾出波浪般的纹路,仿佛有看不见的巨兽正踏着地平线逼近。
星象仪上的血珠终于坠落在野狼沟三字上,溅开的花纹恰似渡边联队旗上的菊纹章。
暮色将青石碾盘染成锈铁色时,孙铁匠的镰刀在夯土墙上刮出火星。
他每刮一下,墙缝里就簌簌落下带着艾草灰的黄土,像极了昨夜小芳梳头时坠落的断发。
让俺剁了那帮龟孙!孙铁匠的粗嗓门震得供桌上的星象仪微微颤动,铜盘里凝结的血珠顺着野狼沟的沟壑缓缓爬行,去年腊月他们烧了俺家铺子…他忽然噤声,布满裂口的手指捏紧镰刀柄——那场大火里还埋着他给未出世孩儿打的银项圈。
李老实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腕,嗅到铁锈味混着祠堂陈年香灰的气息。
掌心结痂的伤口隐隐作痛,那是三天前帮小芳修织布机时划破的。
此刻隔着褪色的靛蓝布帘,他看见小芳正用红头绳将火药罐捆在竹架上,银丁香耳坠在暮色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铁匠哥,你听。周师爷的旱烟杆忽然指向西窗。
晚风捎来某种金属震颤的嗡鸣,像是百十把刺刀同时出鞘。
马大婶供奉的艾草灰突然无风自动,在香案上拼出扭曲的箭头形状,直指村口老槐树方向。
晒谷场上的夯土号子戛然而止。
李老实贴着夯土墙的裂缝望去,见七个骑兵正绕着村界碑转圈,马鞍上挂着的铜铃随颠簸发出脆响。
最前头的日军忽然扬鞭抽打枣红马,畜生吃痛扬蹄的瞬间,挂在马腹的膏药旗穗子扫过界碑,蹭掉了王大山去年亲手刻的寸土不让四个字。
孙铁匠的镰刀突然脱手飞出,在夯土墙上劈出三寸深的裂口。
李老实猛地拽住他后腰的牛皮束带,粗粝的皮绳在他掌心勒出血痕——这束带还是三天前小芳用嫁妆匣里的银剪刀裁的。
他们故意用马蹄丈量村道宽度!周师爷突然咳嗽着捶打地图,旱烟灰落在野狼沟的等高线上,渡边联队的九二式装甲车…轮距正好四尺八寸!香案上的艾草灰突然聚成旋风,将地图上标注的陷阱位置全部打乱。
李老实盯着骑兵小队长腰间晃荡的铜哨,恍惚想起地铁安检员挂在胸前的工牌。
那个总嫌他加班太晚的安检员,此刻竟与举着望远镜的日军军官在记忆里重叠。
他喉头忽然泛起小芳今晨熬的黄连水味道,混着祠堂里陈年的檀木气息,在舌尖凝成冰冷的铁腥气。
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老槐树梢时,骑兵们突然集体调转马头。
枣红马踏碎的艾草沾着某种荧光粉末,在暮色中连成断续的虚线,像极了李老实穿越前修改的设计图纸。
小芳蹲下身想拾取草屑,腕间的红头绳突然绷直成锐角——那角度恰好指向星象仪上开始逆行的天枢星。
挖七尺深坑,底部倒插竹刺。李老实突然抓起炭笔在夯土墙上画图,墙灰扑簌簌落在小芳刚纳好的千层底布鞋上,把晒谷场的石碾拆了,埋在村道第三处弯折点。他画线的力道穿透泥灰,露出王大山游击队去年砌墙时藏的铁片——那些本该用来打锄头的铁片,此刻泛着幽蓝的光。
孙铁匠闷声抡锤砸开祠堂地砖时,夯土号子变成了压抑的碎音。
赵小栓抱着芦花鸡蹲在窗台下,看大人们把耕犁熔成铁蒺藜。
鸡爪上沾着的荧光草屑,在地面拖出蜿蜒的痕迹,恰与星象仪铜盘上血珠的流向重合。
子夜时分,野狼沟方向传来狼嚎。
李老实将最后捆扎好的火药罐堆进地窖,转身看见小芳正在月光下搓麻绳。
她鬓角的刨花不知何时换成了白绒花,发间银丁香随动作轻颤,在夯土墙投下游鱼般的影子。
马大婶说…小芳忽然将麻绳缠在腕间打结,结痂的指尖泛着金疮药的琥珀色,白绒花能辟邪。她耳垂上的银光忽然折射到地窖深处,照亮了周师爷私藏的《火器图说》——泛黄的书页正翻到诡雷布置法那章。
李老实刚要开口,东北方骤然炸响三声鹧鸪啼。
这分明是王大山约定的示警暗号,此刻却掺进了金属刮擦的杂音。
晒谷场上的石碾突然微微颤动,碾槽里未收的黄豆蹦跳着组成箭头形状,齐刷刷指向野狼沟隘口。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渡边联队的行军灯划破雾气。
李老实伏在村界碑后,看装甲车的履带印与昨夜骑兵的蹄印完美重叠。
但当他数到第十七道车辙时,后背突然沁出冷汗——那些本该笔直的轨迹,在第三处弯折点突然集体转向,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偏离预定路线。
小芳腕间的红头绳毫无征兆地断裂。
她慌乱中抓住的麻绳还缠着白绒花,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在地面拼出渡边联队旗上的菊纹。
星象仪在祠堂深处发出蜂鸣,铜盘中央的血珠竟开始沸腾,蒸腾的雾气在房梁上凝成装甲车的轮廓。
正在村口布置最后一道绊马索的孙铁匠突然僵住。
他听见某种机械运转的咔嗒声混在晨风里,像极了当年给新媳妇的银镯雕花时,砂轮卡进翡翠时的碎裂声。
挂在老槐树上的铜钟无风自鸣,惊起的鸦群在天空盘旋成菊纹形状,每片羽毛都沾着荧光粉末。
李老实攥紧半截红头绳,看渡边联队的行军灯在野狼沟忽明忽灭。
装甲车扬起的尘土中,隐约可见骑兵小队昨夜留下的荧光草屑,此刻竟如银河般铺成新的路线。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木结构断裂的闷响,星象仪铜盘迸裂的碎屑划破晨雾,在晒谷场上拼出四个带血的篆字——声东击西。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正在埋设竹刺的赵小栓突然惊叫。
他刨开的土层下渗出粘稠黑油,腐臭味惊得芦花鸡扑棱着窜上房梁。
李老实蹲下身蘸取黑油,指尖的粘稠感让他想起穿越前夜加班修补的输油管道。
东南风忽转西北,将野狼沟的雾气卷成旋涡状,漩涡中心隐约可见装甲车炮塔的轮廓——那正是昨夜星象仪血珠最后坠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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