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实握着小芳递来的陶碗，热粥腾起的白雾在檐角冰锥下凝成细碎冰晶。
他望着村口新扎的竹篱笆，十六根青竹上还留着孙队长用刺刀刻的北斗七星。
积雪覆盖的晒谷场上，几个孩童正用弹壳在冰面划出歪扭的胜利二字。
当家的尝尝这个。小芳从粗布围裙里掏出块烤红薯，金黄的糖浆顺着焦皮裂口滴在草鞋上。
李老实刚要咬下去，村西头突然传来碾盘翻倒的巨响。
瘸腿的老马拖着空板车狂奔而来，车辕上挂着的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
赶车的张二狗满脸煞白，右耳垂结着冰珠的血痕：五里外的山神庙...全是黄皮子！
晒谷场的冰面咔嚓裂开蛛网状缝隙。
吴铁匠抄起火钳掀开铁匠铺门帘，十二柄新打的雁翎刀在炭火映照下泛着蓝光。
赵寡妇抱着火铳从磨坊冲出来，枪管还沾着前夜激战留下的硫磺粉末。
十五匹东洋马，三挺歪把子。王大山吐掉嘴里嚼烂的草茎，金牙在暮色中忽明忽暗。
他弯腰抓起把积雪搓脸，冻红的手指在孙队长刻的北斗七星上顿了顿，老李，药柜里的紫雾还能用吗？
李老实摸向怀中瓷片，二十八道星痕正在发烫。
七天前那场血战中，赵老郎中三百药屉炸开的紫雾让五个日本兵自相残杀，却也烧毁了半本祖传医书。
屋檐下的冰锥突然齐根断裂，碎冰碴在地上拼出个残缺的樱花图案。
二狗哥别抖了！小芳突然抓住想要溜走的张二狗，从他包袱里掉出个青布包，二十几颗黄铜弹壳滚落在雪地里。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几个举着火把的后生朝他逼近。
李老实蹲身捡起弹壳，指尖触到残留的体温：去年腊月，山神庙供桌下藏着半袋苞谷种。他迎着张二狗躲闪的目光，你说要用弹壳给孩子们换糖人。
晒谷场突然陷入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吴铁匠突然抡起铁锤砸向砧板，迸溅的火星照亮他额角的刀疤：我的刀，只劈向前头的豺狼。
当最后一道夕照掠过村口老槐树时，二十八个青壮在祠堂前列队。
李老实摸着火铳枪托的麦种刻痕，听着吴铁匠分发武器的叮当声。
小芳带着妇孺们往地窖搬运粮袋，冻土下忽然传来马蹄震动的闷响。
铁匠叔的刀给我！原本缩在墙角的张二狗突然扑出来，夺过把雁翎刀就往村南跑。
王大山刚要呵斥，却见他挥刀砍断山崖边的老藤——三十几捆用藤条固定的滚石轰然坠落，正好堵住最险要的鹰嘴涧。
夜色完全降临那刻，派去侦查的刘老三顶着满头冰霜返回。
这个平日能徒手逮山鸡的猎户，此刻牙齿磕碰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冻硬的饭团，饭团上沾着片带血的金箔，隐约可见半个菊花徽记。
北风卷起雪粒拍打窗纸，李老实盯着瓷片上重新排列的星图。
祠堂梁柱间垂落的药纱无风自动，三百个檀木抽屉在暗处发出细碎响动。
当第一声狼嚎从远山传来时，所有人都在等黎明前那支注定要来的军队。
祠堂梁柱间的药纱突然停止飘动，刘老三手中的冻饭团在油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晕。
王大山用金牙咬开饭团，带血的金箔黏在残缺的菊花纹章上，在供桌布纹间烙出焦黑的痕迹。松田次郎...他喉咙里滚出这个名字时，屋檐垂下的冰凌齐刷刷折断三寸。
小芳正往火铳里填装铁砂的手顿了顿，铁砂从指缝漏下，在青砖地上敲出细密的脆响。
她记得去年腊月去县城卖草药时，西街布庄掌柜全家吊死在房梁上的惨状，门板上就烙着这样的菊花徽记。
灶膛里爆开的火星溅到李老实衣袖上，灼穿了新补的补丁，露出里面现代衬衫的尼龙纤维。
他会把活人钉在烧红的铁板上听惨叫。吴铁匠突然开口，铁锤砸在淬火池边的声音惊飞了梁上两只灰雀。
他左耳残缺的豁口在火光中颤动，那是三年前给游击队送刀时留下的烙印。
几个年轻后生握刀的手背暴起青筋，刀柄缠着的红布条垂在雪地里，像凝固的血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村口老槐树的枯枝上挂满冰棱。
李老实伏在断墙后，瓷片上的星图与天际残星重合，二十八道星痕在他掌心灼出北斗形状。
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望远镜的镜片反光在东南山坡闪了三下——那是他们约定的示警信号。
松田次郎的军靴碾碎结冰的野菊花，黑色斗篷扫过雪地却不留痕迹。
他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抚摸腰间的家传肋差，刀柄缠着的金丝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发出细微嗡鸣。
当望远镜里出现晒谷场上孩童画的胜利字样时，他忽然轻笑出声，随手将匕首扎进跪着的村民眼窝。
试探部队的九匹战马踏破薄冰时，李老实闻到了硫磺混着檀香的味道。
这种气味他在现代博物馆的侵华罪证陈列厅闻到过，是特制燃烧弹的引信材料。
张二狗蜷缩在石磨后发抖，怀里的雁翎刀与磨盘碰撞出蜂鸣般的颤音，直到小芳把火折子塞进他冻僵的手心。
放近到二十丈！李老实的吼声惊飞了竹篱上的寒鸦。
他数着冰面下气泡破裂的次数，当第七个气泡炸开时，吴铁匠拉动了埋在地下的铁索。
十六根青竹突然弹起，藏在竹节中的紫雾喷涌而出，瞬间将五个日本兵笼罩在淡紫色的烟雾里。
惨叫声撕破晨雾，两个日本兵突然调转刺刀捅向同伴。
松田次郎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用匕首削掉了传令兵的半片耳朵。
血珠溅在军事地图的等高线上，正好淹没了标注鹰嘴涧的墨迹。
他摘下军帽擦拭镜片，露出额角形似菊花的烫伤疤痕。
正午时分，祠堂前的铜钟响了十三声。
妇女们用融化的雪水煮开杂粮粥，孩子们收集着散落的弹壳。
李老实却盯着瓷片上重新紊乱的星图，紫雾反噬造成的灼痕正在他手腕蔓延。
小芳替他包扎伤口时，发现他贴身衬衫口袋里露出半张泛黄的照片——那是穿越前公司团建的合影，背景里的现代高楼正在照片上渐渐模糊。
夕阳将坠时，松田次郎的怀表链缠住炮兵的脖颈。
他听着怀表齿轮转动的声响，直到炮筒调整到最佳仰角。
当第一发炮弹撕裂晒谷场的冰面时，李老实正蹲在孙队长刻的北斗七星前，试图用弹壳拼出紫薇垣的星象。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药柜，三百个檀木抽屉在空中散开，无数草药与星图纠缠成诡异的光带。
赵寡妇的火铳在硝烟中走火，铁砂将祠堂门神画像轰出蜂窝状的孔洞。
李老实踉跄着抓住即将倾倒的梁柱，看见瓷片上的星痕正渗出暗红色液体，在漫天炮火中排列成他从未见过的凶煞之局。
进地窖！他的嘶吼被炮弹的尖啸撕成碎片。
小芳的红头绳被气浪卷走，在燃烧的谷堆上方飘成一道血线。
当第七发炮弹炸毁村口的老槐树时，李老实终于看清松田次郎的炮兵阵地——那些火炮架设的位置，正是紫薇垣星图中最脆弱的辅星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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