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
二十八个粗瓷碗迸裂的脆响还在祠堂梁柱间震颤，李老实腕间的星痕纹路突然灼痛起来。
他攥住小芳递望远镜的手，发现她指甲缝里嵌着松针碎末——那是方才攀爬瞭望台时剐蹭的。
镜筒边缘的冰晶折射着月光，将三里外松林里的异动切割成棱角分明的碎片。
双层反折绑腿...李老实喉结滚动，记忆里被焚毁的日军指挥部残垣中，焦黑的绑腿残片与此刻望远镜里的影像重叠。
他转身时斗篷扫落木架积雪，瞥见刘大刀正用豁口的柴刀削着松明子，火星溅在赵老郎中配药的黄纸上，烧出个不规则的圆洞。
王大山突然按住他肩膀，粗粝的掌心压住星痕纹路：祠堂地窖的二十袋小米，少了三袋半。松脂燃烧的噼啪声里，李老实注意到孙队长正在磨刀石上蹭着刺刀，刀刃与钱二麻子腰间新别的铜烟锅偶尔相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当赵寡妇抱着啼哭的孩童经过时，翡翠耳坠的绿光恰好照亮钱二麻子靴底的靛蓝雪泥——那种颜色只存在于松林西侧被月光遗弃的阴坡。
李老实蹲下身假装系绑腿，指尖划过夯土地面，在存放小米的箩筐底部摸到几粒潮湿的黍子，粘腻的触感像凝固的血。
今早有人看见二麻子在冰河凿洞捞鱼。小芳突然轻声说，她发间松木簪子的纹路与李老实腕间星痕惊人相似。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二十八个粗瓷碗的碎片在供桌上突然开始震动，赵老郎中配药的铜秤砣滚落在地，正巧压在钱二麻子试图藏匿的脚印上。
审讯是在磨坊进行的。
孙队长用刺刀挑开钱二麻子的羊皮袄时，三块日军专用的压缩饼干从夹层滚出来，砸在石磨凹槽里发出闷响。
钱二麻子脖颈暴起青筋：上次夺回的药品全给了正规军，俺娘咳了半个月...他的铜烟锅磕到磨盘边缘，暗格里掉出半张烧焦的军事地图，边缘用血画着扭曲的乌鸦符号。
该喂他吃枪子儿！孙队长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刀疤。
刘大刀的柴刀突然劈在两人之间的磨盘上，刀刃距离孙队长的指节仅差半寸。
飞溅的木屑中，李老实看见钱二麻子瞳孔里转瞬即逝的靛蓝反光——就像星痕纹路在月圆之夜的颜色。
让他去冰河捞鱼。李老实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纹路。
小芳正在修补被流弹打穿的窗纸，闻言将浆糊碗搁在留有弹孔的窗台上，冰花顺着裂缝蔓延成树冠状。
王大山取下墙上的猎弓轻轻拨弦，第三声震颤时，房梁的蜘蛛网恰好坠落在钱二麻子颤抖的肩头。
当夜哨岗调整时，李老实特意让钱二麻子值守冰河方向。
小芳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被坐在瞭望台，看着那个臃肿的身影在月光下缩成黑点。
她数到第一百零七片松针落地时，冰面下突然浮起成串的气泡，翡翠耳坠的绿光映出冰层下扭曲游动的黑影，像极了祠堂供桌上碎裂瓷碗的纹路。
该换岗了。李老实的声音惊飞了松枝上的寒鸦，他递给钱二麻子的竹筒热水里漂浮着赵老郎中特制的安神草药。
当冰河对岸亮起三短一长的火光时，钱二麻子腰间铜烟锅的反光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轨迹，宛如毒蛇蜕下的旧皮。
（接上文）
冰面裂开的脆响与松枝积雪坠落的沙沙声混作一团。
钱二麻子臃肿的身影在冰河对岸火光腾起的刹那突然矮了半截，翡翠耳坠的绿光里，李老实看见那条蜿蜒的铜烟锅反光正顺着冰缝渗入幽暗的水底。
三短一长。王大山嚼着冻硬的黍米饼，齿缝间迸出的碎渣落在猎弓牛筋弦上。
祠堂地窖的二十八盏松明灯同时摇曳，将众人拉长的影子投在夯土墙上，宛如皮影戏里蓄势待发的千军万马。
刘大刀的豁口柴刀在磨石上擦出猩红火星，忽然扭头对正在调配草药的赵老郎中咧嘴一笑：您那安神汤，够他睡到晌午吧？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李老实蹲在村口百年老槐的树洞里，腕间星痕纹路随着日军皮靴踏碎冰层的节奏忽明忽暗。
他闻到硫磺与冻土混杂的气息——那是孙队长带人埋设的土雷正在地底呼吸。
小芳攀在瞭望台横梁上，补丁棉袄里露出的半截红头绳随着北风飘摇，像团不肯熄灭的火苗。
第一声爆炸响起时，二十八个粗瓷碗的碎片在供桌上跳起半寸高。
日军残部的嘶吼声撞碎在结霜的茅草屋檐下，刘大刀的柴刀已经砍进某个戴防毒面具的脖颈，暗红血浆在月光里泼洒成扇形。
李老实翻滚着躲过刺刀，后腰撞上石磨时摸到钱二麻子昨夜遗落的铜烟锅，暗格里残存的半张地图正巧盖住他腕间发烫的星痕。
西边谷仓！孙队长的咆哮混着三八大盖的炸响。
赵老郎中抱着药箱从火场冲出，苍白的胡须被热浪燎得卷曲，怀里还护着个哇哇大哭的婴孩。
李老实看见王大山站在祠堂屋顶，箭矢穿透两名日军咽喉的瞬间，猎弓的牛筋弦在月光下绷出银亮弧线。
小芳就是在这时跃下瞭望台的。
她补丁棉袄的后摆被流弹撕裂，露出的棉絮像炸开的蒲公英。
那个蜷缩在碾盘后的跛脚老汉正要被刺刀挑中，她却将浆糊碗扣在日军脸上，滚烫的米浆混着松脂灼出焦糊味。
李老实的心脏在胸腔里缩成硬核，他看见另一名日军正悄悄举起南部式手枪，枪口随着小芳移动的身影缓缓偏移。
时间突然变得粘稠。
赵寡妇的翡翠耳坠滑落雪地，刘大刀的柴刀劈开冻僵的尸首，孙队长锁骨的刀疤渗出血珠，所有声响都化作蜂鸣。
李老实撞飞三个举着火把的日军，腕间星痕纹路烫得仿佛要熔穿皮肉，他看见子弹旋转着穿透棉絮纷飞的补丁，小芳踉跄着栽倒在结冰的井台旁。
轰！
王大山射出的火箭点燃谷仓草料，冲天火光里，二十八个粗瓷碗的碎片突然悬浮在半空，将星芒折射成靛蓝色的蛛网。
李老实扑到井台边时，小芳发间的松木簪子正插在冰缝里，红头绳末端浸在暗色液体中缓缓晕开。
她苍白的指尖动了动，在冰面画出半个残缺的乌鸦符号，与钱二麻子地图上的图案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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