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刑部大堂上，晨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棋盘般的格影。宋璃站在堂中央，身旁放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大堂两侧站满了官员，有司寇府的，也有兵部和刑部的。气氛凝重得如同刀锋上悬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血。
宋丞教，你可知罪？高台上，督饷使周淮安敲着惊堂木，声如金石。
宋璃抬头，目光如炬：下官不知有何罪过？
大胆！周淮安将一卷文书摔在案上，你身为工部丞教，却私习匠籍僭越之术，更涉嫌与西洋番人勾结，泄露朝廷机密！今有密报，你曾复制墨家失传连弩，此物关乎国之军器，岂容你等擅自研习？
堂下哗然。宋璃却不慌不忙，朗声道：督饷使大人此言差矣。下官研习古法，正是为国家寻找抵御外侮之策。若大人不信，下官愿当众复原此弩，以证清白。
周淮安冷笑：好！那今日就让众位大人亲眼看看，你宋璃到底是忠臣还是国贼！
宋璃命随从打开木箱，取出里面的零件，开始组装。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每一个零件都在他指尖活了起来。
兵部侍郎陈天佑低声问道：裴大人，这连弩当真有那么厉害？
裴照眯起眼睛：墨家连弩，相传一弓可连发十矢，后为诸葛亮所用，号为诸葛连弩。其法早已失传，宋璃若能复原，确实不凡。
只是十矢而已，能比得上我大明神机火器？陈天佑不屑一顾。
大人有所不知。裴照正色道，连弩的奥妙不在于威力，而在于其中蕴含的机括之理。若能通晓，则火器亦可更进一步。
堂中央，宋璃已组装好了大半。他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机簧装置，对周淮安道：大人请看，这便是连弩的核心——叠力簧。诸葛连弩之所以能够连发，便是靠这叠力簧蓄势发力。
装神弄鬼！周淮安冷哼一声，快些装完，本官要亲眼见你射出十矢！
宋璃不紧不慢地继续组装，一边解释道：墨家子弟精通机关之术，讲究一分一毫，皆关生死。这连弩的每一道刻纹，每一处弯曲，都有其精确目的。
他指向弩机上的一道刻纹：请诸位看这里，墨家先贤称之为望山，用于校准射程。不同距离，弩身仰角亦不同。
裴照走近几步，仔细观察那刻纹，忽然面色一变：这纹路……
宋璃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点头，继续道：按《墨子·备城门》记载，此弩射程可达三百步。今日下官愿当场验证。
周淮安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来人，去校场上立靶，距离三百步！
众人移至校场。春日阳光下，一枚铜钱已架在三百步外的木架上。宋璃手持组装完毕的连弩，双手轻微颤抖，众人以为他是紧张，却不知他是在计算。
《测圆海镜》中记载的勾股容圆公式，三百步距离，风速三尺，仰角应为七分……宋璃喃喃自语，调整弩身角度。
宋丞教，若射不中，你可知后果？周淮安在一旁冷笑。
宋璃不答，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
嗖！
一支箭矢破空而去，正中铜钱方孔！众人惊呼，宋璃却不停手，连续扣动扳机，箭矢一支接一支飞出，十矢尽数穿过同一方孔，钉在后方的靶板上，整齐排列如雁行！
墨家先贤有言，器不在大，惟精则灵。宋璃收起连弩，面向众官员，此弩虽小，却蕴含大道。
陈天佑拍手叫绝：妙哉！宋丞教技艺真乃鬼斧神工！
周淮安脸色铁青，却不甘心，突然道：好一个墨家机关术！不过本官还有一问，为何本官查获的佛郎机炮上，竟有与此弩相似的纹路？莫非宋丞教曾将此技泄露给番邦？
言下之意，宋璃通敌叛国！
堂上再次哗然，宋璃却不惊反喜：大人此言正中下官下怀！下官近日也有此疑，请大人取佛郎机炮来一观！
周淮安命人抬来一门缴获的佛郎机炮。宋璃取出一块细腻的白蜡，小心翼翼地按压在炮膛内壁，又用同法取了连弩弩槽的蜡模。
诸位请看，这便是蜡拓法，可显微观纹路特征。宋璃举起两块蜡模对比，这两种纹路确实同源，但方向却完全相反！
裴照眼中精光一闪，抢先道：我明白了！佛郎机炮膛线是顺时针旋转，而连弩弩槽是逆时针！
宋璃点头：正是如此。此法出自墨家《守城录》中的转射机，目的是增加射程和穿透力。但墨家讲究非攻,所以纹路是逆转的，意在守御。而佛郎机炮膛线则是顺转，意在进攻！
他忽然将连弩递给裴照：裴大人博学多闻，可认得这弩身的图案？
裴照接过连弩，仔细端详那精美的鱼鳞纹，突然凝固在原地。他盯着周淮安佩剑的剑鞘，又看看手中连弩，面色剧变。
大人？宋璃轻声提醒。
裴照回过神来，将连弩高举：此弩上的鱼鳞纹，乃墨家非攻派的标志。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周淮安，与周大人佩剑鞘上的纹路，竟一模一样！
周淮安脸色大变，下意识按住剑柄：你、你血口喷人！
宋璃不等他说完，已快步上前，将连弩抵住佛郎机炮膛：周大人请看——这三十六道螺旋纹，与墨家《守城录》记载的转射机角度分毫不差！而您佩剑鞘上的纹路，不也是三十六道吗？
周淮安慌了手脚，拔剑欲走，却被裴照一个手势拦下：督饷使大人何必心慌？我大明律法，岂容你私自判断？
宋璃从容地捡起方才射过的箭矢，递给裴照：大人请闻。
裴照凑近箭矢，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眼中精光大盛：这与火龙涎案中的证物，气味如出一辙！
周淮安见事情败露，竟拔剑怒指宋璃：宋璃！你安敢构陷本官？那火龙涎案明明是你——
话未说完，裴照已拔剑格开：督饷使大人，朝堂之上，岂容无礼？来人，将周大人请回衙门，待查明真相再议！
侍卫上前，将周淮安架走。众人议论纷纷，宋璃却走到连弩前，取下最后一支未发的箭矢，递给裴照：大人，此箭可留作证物。
裴照接过箭矢，仔细观察箭尾的刻纹，突然用拉丁语低吟：Nonnobis,Domine
宋璃一惊：大人，这是？
诗篇一百一十五篇：荣耀不归于我们。裴照答道，这是葡人战舰艏像上的铭文，此刻却从大明官员的剑鞘纹路里浮现......
宋璃看着被带走的周淮安，低声道：墨家机关术，从未外传，却为何会出现在佛郎机炮上？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
裴照将箭矢小心收好：先贤有云，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宋丞教，这场墨纹之劫，恐怕才刚刚开始啊。
宋璃望向远方：大人的意思是，周淮安背后，还有人？
裴照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周淮安掉落在地的一枚扣子。那扣子内侧，隐约可见一个奇特的标记——一只展翅的鹰，衔着一条似龙非龙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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