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璃将羊脂玉片轻轻放在案上，小心倒入温热的武夷陈茶。茶汤浸过纸面，在军匠遗孤四字下方形成一圈淡淡的晕染。
《格古要论》说得果然不错。她端详着晕染的效果，隔年茶汁配合羊脂玉垫片，能让纸张显出十五年的陈旧感。
这是她从父亲书房借来的试纸，专门用来测试墨迹。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小璃，准备得如何了？门外传来宋父的声音。
快好了。她将文书轻轻吹干，爹，您说得对。嘉靖六年的匠籍改革后，军匠可以以银代役。只要能证明自己是军匠遗孤，就能
嘘。宋父推门而入，示意她噤声，这种话，是说不得的。
宋璃点点头。她知道父亲说得对。若非正德九年黄册库那场蹊跷的大火，也不会留下这么多可钻的空子。
你且看看这个。宋父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圆环，这是我打听到的消息。月港督饷馆新任的周大人，随身带着一枚特制的日晷戒指。
宋璃接过圆环仔细观察：这暗格里...是射角表？
不错。宋父沉声道，所以你混入督饷馆后，一定要...
大胆！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何人敢在督饷馆门前喧哗！
宋璃和宋父对视一眼。是时候了。
小民...小民是军匠遗孤，特来报到。宋璃带着几分怯意走出门去。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官差，正瞪眼打量她。
文书可曾带来？
带、带了。她双手呈上文书，暗暗观察对方的反应。
官差接过文书翻看，神色渐渐缓和：原来是林匠的遗孤。走吧，我带你去见周大人。
一路穿过回廊庭院，终于来到一间宽敞的厅堂。高台上坐着一名中年官员，手上果然戴着那枚特殊的戒指。
周大人，这是新来报到的军匠遗孤。
高台上的周淮安抬眼看了看宋璃，又低头查看文书。宋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嗯，文书无误。周淮安点点头，正好今日要查验一批佛郎机炮，你且跟我来。
地库里燃着长明灯，一尊尊火炮整齐排列。宋璃跟在周淮安身后，眼睛却在不停打量四周。
你既是林匠的后人，可识得这炮膛的好坏？周淮安突然问道。
略懂一二。宋璃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块苏绸帕子，又摸出一颗铅丸，不如让小女子试试？
她眼疾手快地将裹着苏绸的铅丸塞入炮膛，又迅速抽出。帕子上赫然显现出三十八道整齐的划痕。
周大人请看。宋璃将帕子展开，这膛线数...
话未说完，她的目光突然被炮身上的一个刻痕吸引。那是一个简单的墨字，但少了一笔。这笔迹，怎么这样眼熟？
哦？周淮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发现了什么？
宋璃深吸一口气：这炮膛的数据，和嘉靖二年兵部失窃的迅雷铳图纸，未免太过相似。
周淮安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究竟是谁？他冷冷问道。手上的日晷戒指反射着幽幽的光。
我是谁不重要。宋璃直视着他，重要的是，大人您能否解释，为何会有人在佛郎机炮上留下林墨白的笔迹？
地库里一片寂静。远处传来更鼓的声音，已是二更天。
周淮安忽然笑了：林墨白？那个十年前就死在海难中的军匠？
是啊。宋璃不动声色，正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这笔迹才格外可疑。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苏绸帕子对着灯光细看：周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找个识货的来看看这膛线。寻常佛郎机炮，最多不过三十二道膛线。可这门炮却有三十八道，和迅雷铳的设计完全一致。
你倒是懂得不少。周淮安眯起眼睛，不过，你又如何证明这是林墨白的笔迹？
宋璃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张：这是嘉靖初年福建官纸，和炮身上用的是同一种。您看这墨迹的吸水性...
她说着，取出一滴清水，小心滴在纸上。墨迹缓缓扩散的样子，与炮身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有趣。周淮安站起身，在地库中踱步，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得到了林墨白的手稿。宋璃紧盯着他的反应，而且，这人还在偷学迅雷铳的制造工艺。
大胆！周淮安突然厉声喝道，你一个军匠遗孤，如何知道这许多机密？
宋璃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但既然已经撕破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因为我不仅是军匠遗孤，更是...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大人！一个亲兵跑进来，月港外发现可疑船只，疑似佛郎机战船！
周淮安的表情一滞，下意识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日晷戒指。
宋璃眼睛一亮——那戒指转动的角度，分明是在确认某种射击角度！
你们先出去。周淮安挥退亲兵，转身盯着宋璃，至于你...
大人是在测算射角吗？宋璃突然打断他，我记得迅雷铳的设计图纸上，就有一张详细的射角对照表。
周淮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炮响。是佛郎机炮的声音！
看来您的交易对象已经等不及了。宋璃冷笑，不知道他们对这种仿制的迅雷铳，还满意吗？
你！周淮安勃然大怒，一把抽出腰间佩剑。
但宋璃早有准备。她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火折子，对准了墙边的火药桶。
周大人，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现在我们来谈谈，这批佛郎机炮，究竟是从哪来的？
更鼓声又一次响起。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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