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我……”陈黎羽摸摸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你嫁给林君嵩是最好的选择。”
“大哥,你不是说我的命你来负责吗……”青黛将陈黎羽的轮椅往葡萄架下推了推,指尖掠过石桌上斑驳的日光。竹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他望着院中央正在给月季浇水的少女,忽然想起前日在市集上见过的玉簪花——周佳果弯腰时,后颈露出的那截白皙肌肤,像极了半开的花瓣。...
“姑娘歇会儿吧,日头正毒。”青黛抬手将青瓷茶盏往前推了推,壶里新泡的茉莉茶浮着雪色花瓣,“喝口茶再浇,仔细晒着。”
周佳果直起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发梢上还沾着水珠:“不打紧的,这株朱砂掌昨儿刚换了土,得多喂些水。”铜壶嘴转出银线般的水痕,在青石板上洇开小片阴凉,“小姐最爱这花,等它开了,插在案头比什么都鲜亮。”
陈黎羽垂眸望着自己交叠的腿盖着的灰色毛毯。,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对着一株花出神半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轮椅扶手的雕花,忽然听见周佳果大叫一声。
“呀,这株蔷薇生虫了!”桃夭蹲下身,指尖捏起片卷边的叶子,叶脉间爬着细小的青虫。
青黛跑过去说,“得赶紧去拿烟丝水来——小姐且等我片刻。”
铜壶搁在石桌上发出轻响,周佳果裙摆扫过青苔时惊起两只瓢虫。陈黎羽望着她匆匆跑过月亮门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她鞋尖绣着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春日湖面的涟漪。风掠过葡萄藤,把一片枯叶吹落在她膝头,她伸手拾起,叶面上还留着去年秋雨的痕迹。
“青黛总是这样毛毛躁躁。”她轻声自语,指尖抚过枯叶的纹路,仿佛触到某种遥远的触感。记忆里的自己也曾在春日里追着蝴蝶跑,裙摆沾满蒲公英,窦宇澄会半跪在地一点一点给她弄干净,也会顶着烈日帮她去摘水莲,在午睡时,放在她的床头等她醒来。
周佳果提着陶壶回来时,发间多了朵淡紫色的野花。她跪坐在蔷薇旁,用小毛刷仔细刷着叶片,阳光穿过她耳坠上的碎银,在陈黎羽掌心投下一片晃眼的光斑:“妹妹可知,这虫最是讨厌,专咬新长的嫩叶......”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和蝉鸣,像溪水漫过鹅卵石般清润。陈黎羽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庙里求的签,道士说他命中有贵人相扶。那时他对着签文冷笑,他是陈家的少年将军,何等尊贵荣耀,他还需要谁来扶持,如今却看着桃夭发间的野花出了神——原来贵人不一定是骑马提剑的英雄,也可能是个蹲在蔷薇丛前,为一片叶子较真的小姐。
石桌上的茶盏腾起最后一缕热气,陈黎羽伸手握住周佳果沾着烟丝水的指尖:“先喝口茶吧,花总归在这儿,跑不了的。”桃夭抬头时,睫毛上还凝着水珠,像落在青瓷上的晨光。
竹帘又被风吹起,阳光在她们交叠的手上织出金线。陈黎羽闻着风中的茉莉香,忽然明白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的时刻——有花可浇,有茶可饮,有人可伴,哪怕坐在轮椅上,也能看见满院春光。
周佳果采摘一下活血化瘀的药,反复熬煮好几个时辰,给陈黎羽泡澡。晚上给他热敷揉腿。他病了,父亲在边关没有归来,母亲一眼都没有来看过,其他兄弟姐妹都是走过场似的来了一趟,唯有桃夭不一样,桃夭救了他的命,还要医好他的腿。
桃夭让青黛去睡觉,她熬夜照顾陈黎羽,有时会在旁边绣嫁衣,有时候会研究医术,她说针灸是他站起来的希望。陈黎羽抚摸着周佳果的乌发,当然是她睡着了,他才敢这样做,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大哥,但是她再过两年就要嫁到林家……陈黎羽还是生出来不一样的情愫。
他指尖抚过她发间的银簪,忽然想起道士说的贵人。原来不是谁来扶他上马,而是有人愿在尘埃里种出花来,放进盛满月光的瓷瓶里养着。
院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响,他轻轻抽出她指间的银针。这一次,他没有松开她的手。
“大哥,我为你做了手擀面,你尝尝。”周佳果一大早熬了骨头汤,做了手擀面,煮好面后加浇上骨头汤,看着比较素,其实是内有乾坤。这个时期根本没有现成的面条卖,所以只能她自己做,这是她实验N次的结果。
“什么是手擀面?”陈黎羽没有吃过,周佳果也不觉得奇怪,在这个时期确实还没有面条这种吃食。陈黎羽看着碗里细长的面食,拿起筷子,挑起来尝了一口,果然劲道爽滑,果然好吃。
陈黎羽咬断面条时,汤汁顺着筷子滴在青衫上,周佳果忙抽出手帕去擦,指尖却先触到他腕骨处一道陈年疤痕。那是三年前他替她挡箭留下的,当时她躲在帐后看见箭头穿透他小臂,血珠溅在她绣到一半的荷包上,晕开朵暗红的山茶。
“小心烫。”她垂眸替他将袖口挽高,露出腕间她新编的红绳,绳结里缠着半片晒干的茉莉花瓣。昨夜他疼得冷汗浸透中衣,她便握着他的手在月光下编这个,说民间偏方里,花草灵气能镇住阴寒。
“这面...竟比将军府厨子做的糕点还精细。”陈黎羽又挑了一筷子,看面条在青瓷碗里颤巍巍晃着。竹帘外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青黛抱着药包踉跄闯进来:“小姐,药铺说今年的蕲艾贵了三成...呀,大公子在用饭?”她慌忙福身,发间的木樨花落在周佳果发上。陈黎羽望着两个少女交头接耳算药钱,周佳果把自己的银簪摘下来塞进青黛手里,说拿去当了换艾草。
“明日我同你去市集。”陈黎羽忽然开口,周佳果手里的汤勺顿在半空:“可你的腿...?”他指尖摩挲着碗沿,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上:“坐轮椅也能护着你。
周佳果耳尖发烫,想起上次错买了陈醋,他却故意说酸得开胃,连吃了两碗。青黛在旁捂嘴笑,忽听院外有人叩门,喊着“林府送聘礼”。陈黎羽握碗的指节骤然发白,目光掠过周佳果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林公子上个月送的,羊脂玉刻着并蒂莲,比她鞋尖的绣纹还要精致。
有人来报林公子来了,陈黎羽听见周佳果的声音从廊下飘来:“劳烦回禀林公子,我兄长抱恙,待他好些咱们再一起去赏花灯。”青石板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推门进来时,怀里抱着新采的茉莉,发间的银簪换成了他送的檀木梳。
“先喝药。”她把药碗推到他面前,自己捧着面碗在藤椅上坐下,“等你能走了,咱们去市集买些牛肉,给你做云吞吃。”陈黎羽望着她被热气熏红的脸颊,忽然伸手替她拂去睫毛上的花瓣。窗外夜风卷起落叶,却卷不动案头那盏暖黄的灯,灯影里她的侧脸温柔如旧。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时,陈黎羽悄悄将林府的聘书单折成纸船,放进床头的药汤里。纸船漂在水面打旋,他望着周佳果在绣绷上落下的针脚,忽然觉得这具被困在轮椅上的身躯,竟比当年在战场上扛着军旗还要沉重。
“睡吧。”周佳果替他掖好被子,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那是握惯了长枪的手,如今却只能握她递来的汤勺。陈黎羽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只能用指腹轻轻蹭过她腕间的伤痕。
“桃夭,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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