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的深秋,新野城的马市上飘着细碎的雨丝。刘备勒住缰绳,看着眼前这匹被铁链锁在木桩上的白马。雨水顺着马鬃滑落,在它雪白的皮毛上汇成细流,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像燃烧的火焰,将周遭的阴霾都烧出一个窟窿。
此马凶得很,前日刚咬断了两个马贩子的手指。牵马的胡商操着生硬的官话,铁链随着白马的挣扎哗哗作响。刘备翻身下马,玄色大氅在泥地上拖出一道水痕。他伸手要去抚摸马颈,白马突然扬起前蹄,铁蹄擦着他的耳畔掠过,带起一阵劲风。
使君小心!简雍的惊呼被淹没在马嘶声中。刘备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他看见白马眼中倒映着自己鬓角的白霜——三十七岁的年纪,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纹路,唯有那双眼睛,仍像当年涿郡桃园里的少年般清亮。
木桩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白马挣断锁链的瞬间,整个马市沸腾了。商贩们抱头鼠窜,陶罐碎裂声此起彼伏。那抹白影如离弦之箭冲向城门,却在经过刘备身侧时骤然减速。刘备鬼使神差地抓住飞扬的缰绳,被带着踉跄几步,手掌被粗粝的绳索磨出血痕。
好马认主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白马喷着白气停下脚步,转头用温热的鼻息触碰刘备染血的手掌。雨幕中,刘备忽然想起昨夜案头摇曳的烛火,那卷《相马经》上朱笔勾画的句子:马有的卢,眼下泪槽,白章入口,此名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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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二年春,襄阳城西的檀溪在月光下泛着银波。刘备轻抚着的卢马湿润的鼻头,马厩里弥漫着新割苜蓿的清香。自五年前在新野驯服这匹烈马,他从未见过它如此焦躁——的卢不停用前蹄刨地,镶银的马掌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
将军,蔡都督有请。侍从的声音让刘备手指一颤。他想起白日宴席上,刘表将玉樽递来时突然泛青的面容,蔡瑁腰间那柄镶着翡翠的短刀在烛火下闪着幽光。的卢突然昂首嘶鸣,声音凄厉如刀,惊起栖在城墙上的夜枭。
马蹄声在子时的襄阳街头格外清晰。刘备伏在马背上,能感觉到的卢肌肉在锦缎般的皮毛下绷紧如弓弦。转过街角时,月光照亮了前方巷口密密麻麻的枪尖,像一片钢铁荆棘。的卢猛然调转方向,后蹄重重踏在青砖墙上,借着反冲力跃上屋顶。瓦片在铁蹄下碎裂的声音中,刘备听见身后传来蔡瑁气急败坏的吼叫:放箭!快放箭!
箭雨擦着耳际飞过,一支雕翎箭钉入的卢后臀。白马发出痛苦的嘶鸣,速度却更快三分。襄阳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急速后退,刘备能感觉温热的马血浸透锦袍。前方忽然传来隆隆水声,月光下的檀溪像一条银蟒横亘眼前,对岸峭壁在夜幕中若隐若现。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此天亡我也!刘备仰天长叹。的卢却突然人立而起,月光将它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要触及对岸山崖。马鬃在夜风中猎猎飞扬,刘备抓紧缰绳的刹那,听见的卢发出震天动地的嘶鸣,声浪惊起满山栖鸟。
铁蹄踏碎崖边青石,的卢纵身跃入虚空。夜风呼啸着灌满刘备的衣袖,他看见水面倒映的月亮被马蹄踏碎,银辉四溅。不可思议的滞空感持续了整整三次心跳,直到对岸岩石的凉意透过马掌传来。刘备回头望去,蔡瑁的追兵举着火把在岸边乱作一团,像散落的星子坠入深渊。
世人皆言的卢妨主,却不知妨的是庸主。刘备解下染血的锦袍盖在马背上。的卢低头啃食着沾露的嫩草,伤口已经结痂。晨光穿透林间薄雾,照见马颈间一缕金丝——那是昨夜飞跃檀溪时,刘备从它鬃毛里发现的锦囊。
帛书上的字迹被血渍浸染大半,唯有一句清晰可辨:檀溪跃龙,白帝托孤。的卢非凶,明主当御。刘备望着正在溪边饮水的白马,忽然想起初遇时它眼中的火焰。原来那火从未熄灭,只是等待能够承受其灼热的主人。
山风掠过林梢,的卢忽然昂首向东嘶鸣。刘备顺着它的视线望去,江夏方向的天际泛起鱼肚白。他翻身上马时,听见诸葛亮昨夜在驿馆说的话:荆州不可久居,当图益州。马蹄声惊起草丛中的野兔,的卢雪白的鬃毛在晨光中宛如流动的银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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