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场醉，大梦一场空，
心有余悸的睁开眼，饶彻一头冷汗，回味着方才可怕的梦魇经过：
一无所有且翻身无望的自己，整日沉浸在醉生梦死的摆烂状态，对身体早就出现了示警信号置之不理。
自以为剩下的生命只是在狼狈等死，可当切身感受了刚刚梦境中，全身血管在酒精刺激下，被超高频工作的疯狂心跳挤压的不住抽动，最后头顶的某个尖锐痛点终于脆弱的爆开一瞬，
饶彻才明白自己所谓的看透生死在真正的死亡面前如此的可笑。
紧咬牙冠，目眦欲裂般疼痛似乎并没有随着噩梦结束消散，饶彻紧闭双眼，一只手掌使劲揉搓着一侧太阳穴，
而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摸索着，摸到身前的一个桌子，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小七！搞毛线！快坐下，睡傻了？”
急促的提醒声饶彻身边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几下校服被拽着的动作...
校服？
下意识低头看向拽自己衣服的那只手，饶彻诧异的发现，自己被抓着的衣服，竟然是一件校服...
肥肥大大，款式老旧且被彩笔画的花里胡哨，
颇有某些年代感的校服，
充满记忆感的校服，
竟然穿在自己身上的校服？
就这一个画面，让饶彻一下子记起学生时期，这是自己常年伴身的水电子弟学校校服...
下意识的看向那一边拽自己一边慌张提醒自己的声音的来源...
孟沂？
饶彻茫然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或许绝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的名字。
太不可思议，这是个在学生时代能够引起无数次戏弄的名字，
当初生物老师解释“梦遗”这个生理现象时，全班四五十人无不朝着孟沂哄堂大笑....
这一笑，持续到了水电子弟学校被解散的那天....
直到后来同学们从分流的各个高中考入大学，再回故地重聚的酒桌上，仍旧有人拿他的名字打趣。
孟沂不是前些年出国去当了“美籍滑人”，据说现在连下一代的ABC都生下来了，
他说这辈子大概率不会回来了，可是他怎么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这个扮相...
看着同样穿着一件画了各种NBA球星logo校服的孟沂，饶彻虽然头痛感渐渐消失，但大脑却几乎宕机，
这是什么情况？
茫然的环顾一周，一张张堆满课本充当遮挡老师视线战壕的课桌落入眼底，
一个个或是低头自习或是带了各种表情的稚嫩脸庞侧头看来，似乎对这边的情况见怪不怪，
熟悉又是陌生场景让饶彻有些目眩神迷，
仰头被一根根不加包覆，仅通过电线悬挂在天花板的节能灯管晃得眼睛一阵发黑后，饶彻下意识的看向讲台，和一双略带厌弃，却让饶彻一瞬间僵住的眼神对视上...
然而，那双让饶彻魂牵梦萦十数年的眸子，却不掩怒意的瞪了一眼便挪开，继续低头看书，
一只素手纤指轻轻地翻动书页，似乎完全不打算搭理自习课上又开始刻意和自己找别扭的饶彻。
“淡淡的掠过，神秘又美丽，它仿似骤来的雨，我也难自禁抬头看你，就算默然不语，我都深深记住，因你的眼神，使我心里着迷....”
恍然间，过去十几年，想起她的每一刻，带有遗憾忧伤的青春感触，似乎一下子回到了眼前。
《你的眼神》恍惚成了背景音乐一般，飘忽且不真实，就如此刻饶彻目睹的一切，似乎是有着真切的触感，
但是理智告诉饶彻，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这...完全和十多年前的高中教室环境一模一样的场景，怎么可能，不可能！
他想走到黎晓妍的面前，看一看十数年不见的美丽老师是否还如当初那般一双美丽的眸子里映衬着他的全部青春。
但饶彻并没有那么做，他不想破坏哪怕是梦境中的曾经美好，
他听不到教室里因为他的举动而渐起的小声议论，挣开孟沂拽着自己衣角的手，踉跄的离开座位，顺着两列书桌的过道，一步步朝前挪去，朝向那个让他着迷了多年，却不敢去打扰，锁在记忆里，十数年未曾相见的人走去。
经过某个座位时，他顿住脚步，弯腰侧头看向了那个书卷气的清秀消瘦女生，
这也是个他很多年未见的故人，记忆里，辗转大学毕业后的张卉在督亢城工作了两年后，便在京平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在那里结婚成家。
上一次和她见面，好像是七八年前的时候，那时候的张卉刚刚结婚不久，曾经的书卷气清纯小妹妹已经成了一个温婉小少妇，仍旧是那种对外人沉默寡言，对自己却总有种欲言又止的矛盾感。
当时已经成熟的饶彻当然明白张卉的感情，但是无奈，时光流逝，只把张卉当成妹妹看待的他，也只能在某些时候乱点鸳鸯般的幻想当初两人之间的种种可能。
可是现在...
装作埋头苦读模样的张卉使劲地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却很不自然的轻颤，那种刻意是那样的明显，看的饶彻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她明明很想和孟沂一般赶紧提醒饶彻回座位坐好，不要再惹老师生气，
可是她却不敢，只能像个小鸵鸟一般。
饶彻站在原地，他不知这是怎样一场梦境，自己怎么能有这么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清醒的思考能力，
此刻的环境音让饶彻诧异，究竟是什么样的梦境，才能如此真实。
沙沙的快速书写声，面前深深埋头不敢看自己的小女生快速在练习本上写了几个娟秀小字，偷偷摸摸的推给自己：
“赶快回座位，别胡闹，那么多人看呢！”
饶彻哑然失笑，暗道不就是被人告黑状诬陷咱俩早恋，没影子的事情，张卉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煞有其事...
他忽然间感到了惊悚，不仅是因为不假思索的就联想到了张卉此刻的行为动机，
脑海中无数繁杂的，早就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的青春回忆甚至儿时、幼时的回忆一股脑的仿若昨日才发生一般，在大脑之中轰的一下就忽然就变得清晰无比，
紧接着，那份尘封的却自己蹦出来的“崭新记忆”
与自己之后离开校园、漂泊社会、参军入伍、复员转业、自主创业，人生道路风风雨雨几经沉浮，最终大喜大悲落了个永无翻身之地境遇的记忆重叠，交织，
直至变得无比混乱起来，让饶彻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感到头疼欲裂。
“滋滋滋！”一种极富年代感，幼稚又可爱，独属于那个学生时代要好且熟络的同学间才有的“暗号式联络方式”落入饶彻的耳中。
张卉微微抬起那张尽是慌张的稚嫩小脸，滋滋吱吱犹如小仓鼠的声音从整齐白净的牙关中微微响起，
声音只能供近在咫尺的饶彻听到，那可怜又无助的可爱的眼神，是在提醒饶彻赶紧回去坐好，
再次感受到无比真实的青春美好一角，饶彻更加震惊。
此刻的感受，似乎并不像是做梦...
然而，不管是不是梦境，过去的十几年，就算有过很多次机会，饶彻也不敢去打扰那个坐在讲台上的她，
那个因为此刻自习课上，饶彻越发过分的挑衅举动已经不耐烦的拍了拍讲桌的黎晓妍明明就在面前，
她已经近在咫尺，饶彻还是不敢面对她，哪怕多半是酒精作祟，哪怕身处梦境，饶彻仍旧是不愿击碎那充满遗憾的青春美好。
他恍恍惚惚的在一众同学越发嘈杂的议论声中离开了教室，在那清丽的充满不悦的斥责声中，教师立刻安静下来，而饶彻也无比熟悉的来到了四楼的水房。
U型结构四层高的教学楼，饶彻从小学到高中，从一楼升到四楼，对于这里的熟悉，几乎是融进了血液之中，
就算此刻是梦，就算漆黑，哪怕闭着眼睛...
水房的灯是坏的，晚自习过来的都是课间偷摸抽烟的不良学生，
而作为不会放过晚自习课间二十分钟，甚至有时候连白天课间十分钟，也会飞奔下楼打球的饶彻，自然而然的直接打开了第二个水龙头...
第一个水龙头是坏的，一打开会乱滋水，很久没人修，最后甚至直接卸掉了那个龙头...
这...
当印证了自己的念头后，用凉水冲头，试图清醒过来的饶彻茫然的离开了水房。
太真实了吧！！！
时值盛夏，饶彻顾不得湿哒哒的水滴弄湿了肩膀显得非常狼狈，
他移步来到了U型教学楼开放的阳台上，放眼望去，昏暗视线中，隐隐能看到篮球架旁，刚才课间来不及收起的斯伯丁篮球。
“小七，拿着球!”刚才上课铃声响起时，朝着楼梯狂奔的孟沂那句话似乎就在耳边。
“爱拿不拿，输了的拿球，我赢了！”
自己那句不爽的反驳和快步追上去的场景，徒留渐渐蹦跳滚到篮球架旁的篮球不理的一幕浮现在脑海，似乎就是不久前才真真切切发生的一幕...
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铺天盖地的记忆犹如又一阵浪潮汹涌而至，比之刚才更让饶彻避无可避，无法呼吸。
目眦欲裂的痛楚中，饶彻越发清楚的认识到，此时此刻，自己所处所见所闻，自己脑海中的一切，绝对不是梦境或者近些日每日酗酒后的错觉，
那是无比真实的存在，尤其是此刻抓在肩头的那只大手带给他的疼痛感，是那么的真切。
“饶彻！就算你生病了，也不是你违反课堂纪律的理由！跟我去教导处！”
头痛欲裂，恍恍惚惚间，几乎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教导主任“孙大个”的呵斥声和毫不客气拎小鸡子一般将自己拎起来的粗暴动作却好似一股清流，
饶彻瞬间清醒不少，脸色苍白的他感觉上却舒坦了许多，别的不说，单就见到了这么多分别十几年再未相见的故人，都让他感到了几分亲切。
饶彻不由的露出一抹在教导主任孙大个眼中多少沾一些不正常的笑容，随即便被半拖半拽的弄到了教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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