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芙兰，齐骥径直回到寝室内。由于近日忙于修行，加诸齐骥事务繁多，一直未能见面的女孩云墨麟此时正等候在齐骥的房间中。灰白色的发丝轻微晃动，双手不安地抓着裙缘。一面站着，女孩一面将脑袋向外探，盼望着齐骥的归来。
“啊。久等了，云墨麟。”齐骥推开门，见云墨麟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忙加快了脚步。
“贵安，齐骥殿下。”云墨麟立即向齐骥行礼。
“都说了别那么拘谨了。对了，近日修行可还顺利？”齐骥关心着，走到床前，忽然闻到一股不一样的味道。转头一看，书桌上摆放着一小盘包子。包子的造型并不精致，不少地方都塌陷或突出，全无圆润的美感，很明显不是出于宫廷烹饪师之手。瞥见女孩焦急而又期待的眼神，齐骥顿时心领神会：
包子是云墨麟做的。
杰出的政治敏感力告诉齐骥，自己必须要照顾好面前女孩的情绪。背负振兴家族的使命，云墨麟必须与自己保持良好的关系。按门第，现在的泯东云氏和皇子订婚差了不少，但日后得到提携照顾还是大有可能的。如今自己不能使用术法，天资卓越，头脑聪明的云墨麟不可能没有察觉。即便如此，她仍没有趋炎附势，转头去攀附齐桀，足见其优良品质。既然如此，自己定不能负她。
女孩的心思，齐骥能猜到。做太子妃的幻想可能有，但绝对不大。理性上，云墨麟的意图便是尽可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干将。如果可以，成为朋友自然是更好。而身为家族直系后代，云墨麟也不能放下修行。缺少陪伴，大概会让云墨麟很是不安吧。尤其这几日身为贴身侍女的芙兰一直伴在左右。如果新夜的事情为云墨麟所知晓，给她带来的心理压力势必更上一层楼。
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孩，更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值得一份真挚的友情。齐骥温和地笑了笑，将盘子端起。
“殿下……我自己偷空学了点厨艺。如果……如果不好吃的话，我这就去通知大厨，为您重新准备晚饭。”
“有心了。”齐骥灿然一笑。“本来都不打算吃晚饭了，这包子帮大忙了。”说着，齐骥抓了一个包子就往嘴里送。
还行。小姑娘的手艺自然远比不上宫廷的厨师，但也可以接受。从失去炁的那一天起，齐骥就理性地思考，决定要从那个注定成为皇储的自己身上丢掉一些东西，比如那张挑剔的嘴，和不知不觉显露出来的架子。有时在新夜的据点里用餐，还得把馒头上发霉的部分撕掉呢。眼前的肉包虽说味道太淡，不知是什么东西放少了，但毫无疑问，在齐骥的接受范围内。更何况，这是云墨麟的一份心意。比财物，珍宝更可贵的，是付出的时间，与用心。
“挺好吃的。有空的话也可以常做一些。”齐骥点头示意。“对了，稍后陪我去一趟皇家图书馆吧，正好挑一些对你有用的书籍。”
只身来到宫廷的云墨麟是坚强的，但也是敏感，脆弱的。指不定，小姑娘要吃芙兰的醋呢。她需要一些陪伴。正好，自己也该去翻阅一些有关术法的书籍了。
“真的吗？”云墨麟难掩喜悦之情，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手艺得到了认可，还是因为能够进入皇家图书馆。
“嗯。”齐骥一面应着，一面不住地回忆起从前，使用术法时，春风得意的时光。而后，少许炁自掌心渗出，明亮的火苗蹿起，跳动着，欢腾着。不必抱有过分的悲观，厌弃。既然未来回归，自己又何不把握住它呢？
云墨麟看着齐骥，若有所思。她很聪明，没有过问齐骥不使用术法的原因。齐骥沉寂了太久，以至于局外人根本无从知晓，他到底是失去了术法，还是不愿修行？
“殿下……”云墨麟轻声道。齐骥也明白女孩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与失落。
“放心。炁回来了，虽然不多，但终究，会全部回来的。”语气温和而坚定，给人以不容置疑的安心。云墨麟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我去给殿下倒些水来？”
“好的。”
……
稍后，二人启程，前往皇家图书馆。
“对了，芙兰小姐为什么不来呢？”
“这几天她累着了，先回去休息了。”齐骥撒谎道。芙兰比云墨麟更成熟，也更体贴。虽说来自乡下，却对人情世故一点也不含糊，能够体谅云墨麟的处境。许久没有什么长时间见面的机会，今天晚上毫无疑问，得陪陪云墨麟了。二人很有默契，芙兰此时是不会出现的。
“等会找你需要的书看，不必管我。有必要出带的话用我名字。”齐骥如是吩咐道。法杖被伪装成手杖，现在的齐骥活像一位精灵的小绅士。云墨麟点了点头，二人一面交谈着，一面走向图书馆。
另一边，芙兰望着齐骥桌上的些许油污，不由地摇头叹道：“哎，小云墨麟还侍女做少了，连桌子都忘了收拾。包子……”
将桌子擦干净后，女孩退出寝室。
……
到了图书馆，二人便各自去寻有用的书籍。云墨麟挑了些高深的武技，齐骥则一面寻找着有关炁理论的书，一面盘算着该送给云墨麟一把什么样的武器。
静坐在华贵的金色长桌前，云墨麟不住地偷瞄身边的齐骥。并未有什么肢体接触，齐骥轻声提醒道：
“来这里的机会可不多，专心一点。”
闻言，云墨麟方将目光固定回书籍上，面颊微红。齐骥也并未再分心。
东方凌云当时给出的答案是，齐桀的毒药中可提取的药物成分就有十余种，还有更多帝国未知的精灵药材。而最终，起到关键作用的，则是极为精纯的精灵炁——直逼【圣】的级别，却不似任何一位他曾交手过的圣。那种感觉，更像是杀戮了无数普通的精灵，再将他们的炁进一步提纯。
“我无法想象，为了那一瓶毒药，他们杀死了多少无辜的平民。”东方凌云如是说。而这胜过齐骥一筹的精灵炁，成为阻塞齐骥炁的元凶。由于缺乏练习，齐骥的炁并没有够成强有力的回路，加诸毒药中的炁被后天提纯精炼，此毒，无解。即便宫廷医师解开了药物的余毒，齐骥的炁还是被封死。强行取出精灵炁也只会大量折损齐骥体内原有的炁。
死局，无解。
即使是帝国术法的权威，国师东方凌云也只能无奈地做出这般定论。然而，就在今日下午，炁奇迹般地在齐骥体内再度流转。若不是在行动中受了伤，恐怕齐骥都不会注意到，体内的炁已经有一小部分悄然复苏。
怎么回事？
不知道。此事得再去麻烦东方凌云了，顺便也要打探一下解梦的后续进展。当然，宝贵的时间不应该用来做无用的探索，既然炁回来了些许，就应该抓紧学习些防身术。
想到这里，齐骥眼中难免地流露出惆怅之情来。回来的炁并不多，与普通的士兵无二，远逊色于全盛时期的自己——不足两成。他没有选择。自己不是数量可以遮掩质量的军人，而是无时无刻不处于风口浪尖的帝国皇子。在未来，他终究是要独自面对刺客等难缠的对手，可这点炁并不支持他去精进战斗技巧。很快地权衡好利弊，齐骥自然做出学习防身术的决定：遇到突发情况，就躲，逃，逃到王诺，乃至东方凌云这样的强者身边。
只是，他不甘。我是天上的鸟儿啊，我要飞上云端！可现实确是惨烈的。他没有选择，只能避免浪费哪怕一秒在犹豫上，去和自己抢时间。
“有关防御，提升速度的术法……应该在三号书架上。【越空】这种法术短时间内很难掌握，暂不考虑。当下，还是修行两三门防御术法，加上一门遁术为妙。遁术……似乎并不常见。”四下寻找着，不时挑出一本古朴的书籍，翻看目录，又将其放回原处，齐骥寻找了约十分钟，终于找到了一本应该会契合他的书：
《中等防身术详解》。
先前的术法都较为高深，从效率来看并不划算。中等，这二字很快便吸引了齐骥的注意力。将略泛黄的书页翻开，第一眼，齐骥便看到一个赏心悦目的名字：
残荷露雨。
很文雅。小时候的齐骥还是更为崇拜【无间万死】【天国永难】这样夸张，恢弘的术法名。读了几年书，在勾心斗角中奔行数载后，他倒是更喜欢残荷这样的意象。并不完美，也少有人问津，可它依然伫立在雨中，哪怕卑微地匍匐在水面上，也不会轻易消沉。
只是，帝国历史中有名气的术师里，谁会起这种名字？术师们可并不在意文学，他们将大把的时间投入术法本身的钻研后，像懵懂的孩童一样，沾沾自喜地取一个看似威风的名字便算了事，论起素养来，也不过是不识字的粗人。
而且，残荷露雨这样的名字，会对应何种效果？投之死地而复生，抑或是消融对方的术法？带着好奇，齐骥继续向下阅读，双手却不住地颤抖，眼中猛然放射出光来。
“这是防身术？”他不由地惊呼道。
残荷露雨，积百露而绘朝霞，集细流而成江海。将炁释放，积蓄在法杖，乃至周身的环境之中，以备不时之需。这哪里是防身术？这分明是所有术师都梦寐以求的神术！
多一分炁，便多一分可能。通过残荷露雨，术师能够极大地拔高自己的上限。只要法杖承受的住，施展再强大的术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理想的话。
绯夜。那把圣器不由地闯入齐骥脑海中。绯夜和残荷露雨简直是绝配。想必齐天冕下当年是靠此术才施展出神迹般的【天国永难】，以至于暴戾浓厚的炁都能残留至今，经久不散，只是不能为他人所用罢了。
可这也就怪了。东方凌云的【不昼】比【天国永难】留下来的遗迹还要逊色得多。要么，此术有缺陷。要么，齐天冕下自身比后辈们要强太多。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东方凌云根本就不知道残荷露雨的存在。怎么会呢，齐骥在心底质问自己。一个写在皇家图书馆书籍上的术法，东方凌云不可能不知道。应该还是此术有诸多限制吧，齐骥腹诽道。
“怎么了？”云墨麟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闻言，齐骥转过身，笑了笑，道：“捡到宝了。”
“什么宝？”云墨麟不禁好奇。齐骥曾经是风光无限的术法天才，想必见多识广。能让他如此盛赞的，绝对是罕见的奇术！想到这里，女孩不由地朝齐骥走去，却窥见，书名不过是《中等防身术详解》，不免失望：这本书普通图书馆里也能借阅。小时候，云府中的藏书阁甚至将它摆在极为靠前的位置，以示其平庸，无法与自家收藏相媲美。兴许，只是殿下想到了其中术法的某种妙用了吧。女孩稍有失望：“能让我看看吗？”
齐骥见云墨麟靠近，连忙将书收在腋下：“秘密。对了，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书了吗？多找几本，以供借阅。”他岔开话题。见状云墨麟也很识趣，不再探查齐骥的秘密。“有几本较为感兴趣的，一会还得麻烦殿下帮我借阅了。”说着，云墨麟转身离开。
好像惹她不高兴了。但是，残荷露雨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此术保密程度未知，还出现在毫不相关的一本市面上就能找到的防身术书籍上，实在诡异。现在就将内容背下来，稍后将书藏好，齐骥这般决定。毕竟今天陪云墨麟才是最主要的目的，图书馆内也不方便练习术法。
介绍不长，单一页纸，可齐骥却看了很久，将每个字都背了下来。正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残荷露雨实在是为齐骥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书上说，此术不难修炼，可缺点也很明显：
其一，想借此术施展超过本身能力的术法实属痴心妄想。残荷露雨只提供炁，却不能增长术师的本领。普通的士兵即使持有绯夜，也永远别想施展【不昼】。
其二，积蓄炁的速度并不快。这一点需要等齐骥实际修炼后才能一探究竟。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对炁的供给一旦停止，炁便会缓慢逸散。术师需要频繁练习，东方凌云这类顶尖高手更是要付出大量心血开拓自己的道路，怎能耗费大把的时间来这般存储炁？实在划不来。
只是，对齐骥来说，此术便尤为合适了。他本就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只是炁被束缚了大半。高端的术法他能施展，只是缺乏炁。单凭这一点，残荷露雨的任何缺陷都可以忽视。面对强者，他便有一定的还手空间了。
心中感激着发明此术的伟人，齐骥有感而发，快步赶到桌前，提笔在书页上题诗一首：
墙根花
寂寞墙根花，茕茕无所依。
昂首独傲立，仰天自叹息。
阴云无边黯，霜风刺骨凄。
不惧风和雨，为有炼身毅！
随即将书藏回三号书架，又寻找起防身术来。与云墨麟的相处很是愉快，二人都不会在对方专注的时候打扰，倦了也能说说话，放松心情。待管理员提醒，二人收拾好要借出的书籍，随后离开图书馆，在走廊的尽头分别。
“与我的【离渗】有些共同点。应该是莱纳兰多冕下的拿手好戏，只是我从未听说过。帝国何时有这等术法了？留与他人定是隐患，尤其齐桀那个混账。”戴着面具的少女如入无人之境，走到三号书架前，取出《中等防身术详解》，随后将残荷露雨那一页撕下，又仔细检查了好些书籍，确认再没有相关的记录后，这才快速离去。“呵，居然有齐骥的诗呐。意外收获。”
……
是夜，齐淑再度因高人而失眠。忽然间，寝室的门被推开，闪进一道黑影。高人来了！齐淑激动地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
“高人，你来了？”
“嗯。”高人走进来后，径直走向齐淑的书桌，随即在椅子上坐下。良久，她开口道：
“一些真相我想和你道明。你好奇我的真实身份吗？”高人问道。
“当然好奇啦！”齐淑不假思索道。
“那么，请你亲自摘下我的面具吧，齐淑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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