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浸透我的身躯，透过海平面是蔚蓝色的天空，盘旋在半空的海鸥歌颂着我的葬礼。
任由海水倒灌涌入鼻腔，四肢本能挣扎着，我逐渐失去身体的掌控，一动不动，任由这副躯壳沉入海水的拥抱。
仅剩的意识在慢慢消散。
“我死了啊”
“没用的胆小鬼”
我啊，比任何人都厌恶这个世界，存在极端思想与悲观主义的我憎恨着人类，憎恨着一切美好的事物，是活脱脱的“怪物”。
千禧年间，正值高中的我，有幸见证过生命的死亡，他就死在我面前，死在了一个晴朗的好日子里。
和煦的暖阳洒在他脑浆上，水泥浇灌的油柏路上流淌着他墨汁般的鲜血，仅剩的一颗眼球半挂在眼窝下紧挨地面。
我面无表情，如同看待被宰杀的牲畜般看着这副残破不堪的烂肉，直到四周响起爆炸般的尖叫和姗姗来迟的校方人员把我拉走。
我真的很感叹人生的怪异程度，一个成绩优异在大家眼中未来可期的尖子生，为了与校外女友保持联络，私自带手机被校导主任发现强制没收后，竟在一个阳光肆意的午后，从七楼纵身一跃！
他沐浴在明媚的艳阳里，暖和的微风中，他的生命，在这一刻得到无限的，极致的，升华！
如同一只璀璨夺目的蝴蝶找到敢于飞往蓝天的勇气，一鼓作气的，迈向……死亡！
死前的那一刻，那个可悲的少年心里想着什么？女友片刻的伤心？校方人员会悔恨不及？
都没有，听说他女友没过几天和社会上的小混混搞上床，还打了胎。
而校方这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主任他老人家依旧逍遥法外，日子过得滋润，每天都能看到他捧着个茶杯到处走走。
这期间死亡的学生家长来闹过事，举着“某某学校，还我家某某性命”的招牌堵在校门口，热闹极了。
在之后警车来了，把闹事家长给强行带回局子。
而坐在搁着校门口一条大道的便利店门口长椅上的我，忽的抬头看着天空，不远处，乌云徐徐飘来…
倒是他的母亲，在他死后的半个月吊死在了房梁上，其父亲在双重打击下，疯了，成天拿着他孩子生前的奖状寻人就问“你有没有看到我儿子呀，我老婆等他回家啊，我找不到他了。”
没过多久，他也死了，死在和他妻子那年第一次见面的梧桐树下。
我，作为他们生前的遗孤被舅舅带回家。
舅舅来家里的第一天，眼眶红红的，面色惨白，进来一把抱住我说“不要怕，不要怕，有舅舅在，有舅舅在，没事的，没事的。”
松开双手，他强颜欢笑摸了摸我头发“以后舅舅照顾你，别怕，我们回家”。
“嗯”
我没有过多言语一声，在外人看来，这些突来的变故已经让我变得痴傻。
舅舅有一个儿子，年龄11，刚上初一，和我相处的倒也融洽，但是婶婶不喜我，认为是我克死弟弟和双亲，是扫把星下凡，在生活中事事偏袒表弟，但碍于舅舅的威严，并没有故意针对我。
后来才明白，一个家庭里能容忍一个外来者的进入是有多难得。
婶婶是保姆，挣不了多少钱，一家日常开支都指望舅舅，舅舅是厂里的焊工匠，每天都浸泡在烟尘污染和紫外线的辐射中，加上我的到来，舅舅变更加卖力工作，每天加班到很晚才回家，经常凌晨时分才能看到他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舅舅开始咳嗽，腰杆变弯曲，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就连原本浓密的黑发也不知何时变的花白，肉眼可见的衰老着。
最后啊，舅舅穿着和父亲一样蓝白色条纹病服，躺在熟悉的白色床单上。
他被确诊肺癌晚期了，时日无多。
期间我常来看他，看着他从伟岸的汉子，一天天的憔悴，脸颊两侧的肉只剩下皮，包裹着骨头，眼睛麻木的看着天花板。
“你个该死的扫把星，我早就说不能把你弄过来，不能把你弄过来，就是不听！”
婶婶看着床上的男子如今被折磨这副模样，几年积压的心酸在这一刻化成怒火和热泪，彻底发泄开来。
婶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我的衣角，用力的把我往地上甩。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家，你为什么，害死了你爹妈你弟弟不够，还要来害我们家！”
婶婶哭喊着，抓起座椅，见势要往我头上砸去，却被身边的两个男医生狠狠的按住，其中有个护士赶忙扶我起来拉扯到门外。
“没事吧，你那个婶婶也真是的，发什么神经，对小孩发什么脾气。”
“没事”我低下头看着脚下，呆呆站在原地。
护士跟我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我便独自离开了医院。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步伐沉重，我想我不该走，应该被婶婶活活打死的，我这贱命，本不应该获得救赎。
我开始怀疑舅舅是否会因为带我回家后悔，是否因为选择我才会使得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但这次后婶婶不许我去看望舅舅，认为我会带来晦气，只有远离舅舅他才能好起来。
期间我有偷偷的去看望舅舅，但每次婶婶都会出现在病房，我有想过直接走进去，但一想到婶婶可能又会和上次一样对我打骂，这颗蠢蠢欲动的心也就停止了，我不愿看到舅舅为了我不能好好养病。
直到这天，我的心脏忽然跳的厉害，直觉告诉我今天一定得去一趟医院看望舅舅，我笃定这是来自血脉的呼唤。
深夜，我趁着夜色翻入医院围墙，偷偷的来到病房，婶婶因为还要照顾表弟的原由，这天晚上她没有在这过夜。
“吱呀。”
门被推开。
“来了啊娃。”
“舅…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感觉你会来。”
“哦”
我轻轻走到床沿，坐在椅子上。
“你…不要恨你婶婶，她一个女人家，不懂事。”
“没有，婶婶是为了你着想，我没有恨过。”
黑暗中静谧了片刻。
“舅…你有没有后悔带我回家？”
这时，乌云扒开，露出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沿。
舅舅的脸上泛起苍老的笑容，扭头看着我这么个有些笨拙的侄子。
“傻孩子，别乱说话，我们是家人，哪有后不后悔的说法”
“可没有我，你就不会变的这样。”
“这是我的活法，孩子”
“但是…”
“嘘”
“舅舅太困了，想睡了。”
月光消散，窗外松树沙沙作响，黑夜笼罩，它带来了舅舅的睡意，却带不走我的惆怅。
舅舅是第二个死在我眼前的人，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一切都那么自然，连死，都是悄无声息的。
生命原来也有它脆弱的一面，如同皓月下的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隔天，在舅舅的葬礼上，本一向不善言辞的表弟走出来，恶狠狠的看着我，咬牙切齿“是你害死了我爸爸，怎么不是你死！”
“我…”应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我。
婶婶却拉着表弟的手，重新跪拜灵柩，我望着表弟的背影，他忽然转过头直瞪瞪盯着我，眼中充斥着泪水与憎恨，我不敢在看着他的眼神，识相的低下头。
我像个懦夫偷偷离开这里。
隔天晚上，我离开了这里，踏上南下的火车，回过头望着这片生我养我的故土，我知道，我将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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