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仙翁往鄱阳湖方向赶去,梁栋跟五色道人、周天子、肖药师和仇雠向衢州出发。这几人中,除了仇雠和那四个女扮男装的书童外,其他人都内功深厚,轻功高卓,他们沿着起伏的山间小道,一晚上不停不歇,天方翻白时,远处隐隐看到一条白亮的大河在山脚下弯弯延延,已抵近常山境内。
路上五色道人他们每每向梁栋打听新任教主的情况,梁栋都以教主生性淡泊,喜欢离群索居,平日里白纱遮面,为人又神秘威严,所以他知道不多为借口搪塞过去。
好在这几人都没见过教主真身,又了解历任教主脾性大都神秘莫测,且本教教规严格,因此也不敢继续深问,任由梁栋小心捡着话对付,遇到难圆之语,便扯谎说自己也是新选拔的白莲护法,对其中详情并不深悉等等。
梁栋回答这些话时,那仇雠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只是把目光在梁栋身上扫来扫去,梁栋心中暗暗警惕,只觉自己迟早还是要被这小子拆穿,好在仇雠内功一般,走了半天已甩下两里多路,倒省去被他像审视犯人似地盯着。
他们在河边等了许久,仇雠才气喘吁吁追了上来,而梁栋则始终不紧不慢跟在这几人身旁,呼吸悠长,步伐从容,五色道人等人对这位年轻护法的武功又多了几分欣赏。
梁栋心里有苦自知,他体内的螺旋真气似乎用之不竭,但要想提出一分来御敌之外,可就无异于与虎谋皮了。他索性对这奇特现象不管不问,这螺旋真气仿若懂他心思般,你既不烦我,我也不扰你,倒也两相安好无事。
肖药师又问起髻髻峰护教之战时磨镜先生去了哪里,以及后来如何收梁栋为徒、梁栋如何又成为白莲护法等细节,梁栋心里早有准备,答复说他从小在山东长大,磨镜先生长年在辽东,每年到山东只呆一个月指导自己武功,他老人家生性孤僻不爱说话,因此他也不便打听。直到几个月前师父才跟着新教主来到山东,新教主任命他为白莲护法,并传授他一招“千手无空”。
肖药师可能因和“磨镜先生”竞争过“白莲护法”教职,所以和其“徒弟”梁栋说话时始终不冷不热,而他身旁那四个俏丽俊美的小书童则不时用好奇的眼光偷偷看着这位年轻俊朗的“白莲护法”,更有其中那个年龄最小的唤做“小鹿儿”的女书童,毫不掩饰用火辣辣的眼光在他身上巡游。
五色道人点头道:“你常年在山东所以知道得不多,贺护法去年底来传圣令,也说新教主即将自北方南下,我们当时猜想,唐教主和新教主这二十年应隐居在关外生活,看来你师傅磨镜先生,这二十年也在辽东随奉两位教主身旁。”
梁栋忙趁机拐弯抹角打听这贺护法来历,五色道人也不怀疑有他,略带感慨说道:“上次贺护法带着本教的九节法杖,突然来到我寺中说传新教主圣令!着实让我们吃惊不小,几十年来,唯有教主、阴宗宗主、以及风、气、水、火、土五位门主等少数教内首领方能准确掌握我们平时藏身之所,听到贺护法叫出我们名字,说本教第三十八任教主已继位,那一刻,我等笼罩在心头二十年的阴霾一扫而空,魈公魁母甚至当场抱着嚎啕大哭起来!”
说到这,五色道人转首看向梁栋,微微笑道:“梁护法可能没见过贺护法,贺护法身形似鹳,轻功高强,嗜酒好武,二十年前就是我教十二位白莲护法之一,因负责在江湖上行走搜集情报,武林中也有他名号,不似我等常年蛰居深山老林,早被江湖遗忘了。”
这时仇雠揣着粗气,招手喜道:“有船家来了!”
常山江,是过境常山的一条大河,西通江西玉山,东邻浙江衢州,沿着常山江东下,可直抵京杭运河,因紧挨中原最繁华之地,自宋室南渡起,这条江便成为两浙连接南方诸省的水陆中转要地,江上的繁忙程度已不是信江等水道可比肩同语了。古有诗云常山江上的盛景:“日望金川千张帆,夜见沿岸万盏灯。”
此时天已近黄昏,江上大大小小的竹排、木筏、小划船等如过江之鲫川流不息,江的中间则留给了较大的沙船、车船通过,大船上载的多是重货,像蜡石、煤炭、石灰,也有柑橘、丝绸、茶油和瓷器等。其中竟还有几艘体型巨长、高大如楼的大福船,在江面上缓缓驶行,仿若巨鲸浮出海面上晒着脊背,而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船在这几艘巨型福船周围,仿若依附在巨鲸身边的过江之鲫。
肖药师站在船尾,望着江上大小船只,负手叹道:“此河流仅是钱塘江上游分支,已是如此繁忙,那大运河不知还要忙成什么景象,庄子说望洋兴叹,绝非矫揉造作之语。”
周天子坐在小划船的舱头,不无佩服地小声道:“教主真乃雄才伟略之英主,掌控了大运河,就是抓住了明朝天下的命脉,连皇帝老儿都得跪拜我教。”
五色道人抿须呵呵一笑,随即叹道:“我教自创立以来传几十任教主,哪个不都是睥睨天下的绝代英杰,只是我教几百年来始终未能打破一种局限,所以下场总是随波逐流,落得英雄揾泪。”
梁栋怕五色道人四人纠缠着他再问这问那,趁机岔开话题问道:“道长似乎有高见,请教细说给我等听听。”坐在船舱里的四个女书童也露出洁白俊美的小脸来,好奇地看着五色道人。
五色道人自放火离开玉山古寺后,心中踌躇满志,话也较多起来,他沉思片刻,组织一下心中语言,方缓缓说道:“这也是我潜居二十年来一直思考的。我教自唐朝呼慕阇摩尼尊师立教以来,奉东汉张天师为始祖,但无论是张角、呼慕阇教主,抑或后来的宋朝茅子元、方腊教主,包括元末韩山童、杜可用教主、及至明朝我御教主、唐教主,大概都以反抗权贵暴政、替天下苍生谋太平而轰轰烈烈起家,最后都以兵败或者被叛徒出卖而惨烈收场。最可恨是朱元璋之流败类们,叛变后反污蔑我明教为魔教,真是我教百年之耻恨!”说到这,五色道人大力一掌向船蓬拍去,临到船篷忽意识到不对,忙一转掌,改为向江水大力击去。
“哗啦”一声,正好激起一个大浪打来,他们几人坐得小船被打了个斜,险些侧翻。撑船的伙计一顿手忙脚乱才把船又摆正,伙计苦笑着说:“各位爷,你们说古归说古,只要别把船拍沉了就行,小人全指着这船养活一家老小。”
众人微微一笑,梁栋向伙计投以歉意的目光。
五色道人摇摇头,苦笑道:“继续说,我教深耕于民间,最懂百姓疾苦,当朝廷腐败时总是最先揭竿而起,汉末张角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率百万黄巾军击垮东汉,却成全了曹、刘、孙仲谋三国鼎足。唐朝的陈硕真陈教主,以巾帼之身首创阴宗分支,被称为赤天圣母,结果门下女弟子武则天叛变成了首位女皇。方腊教主为反北宋的花石纲重税揭竿而起英勇就义,却被后人安了个靖康之耻罪魁祸首的罪名。韩山童教主推翻了蒙元百年暴政,更是被朱元璋这个明教败类篡夺了天下,我上代教主御教主和唐教主,也被朱棣利用之后反对我教斩尽杀绝,这其中的教训我苦苦思索,也是最近才醒悟过来。那就是我教千百多年来,只注重修行功法术道,却不懂御国用兵权术,空有推翻旧朝的实力,却没有统治江山的才能。”
刚说到这,那伙计突然又是惊呼一声,众人早有警兆,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半层楼高的巨浪已铺天盖地倾泻而下,五人瞬间被浪水浇得浑身湿透。紧接着,一座山似的巨型楼船已经黑压压地朝他们撞来,船尾乘船的伙计来不及转向,只好自己先保命要紧,惊叫一声:“客官们快跳!”一个猛子扎进了江水里,巨大的江浪顷刻间已把他们小船打翻。
五色道人长啸一声,白衫晃动,率先飞身跃上那艘巨型楼船,周天子他们也紧跟着纷纷向船上扑过去,肖药师两手挟小鹿儿和另一个俏书童,踩着船舱,如只大鸟般向大船上飞去,半空中回头看一眼剩下的两个女弟子。
梁栋看这剩下的两个女书童都满脸惊慌,眼角甚至都流出泪来,也学肖药师般,两手抱住这两个女书童的小蛮腰,一跃身向大船上飞去。
幸好这楼船的主楼分上下三层,最底下这层甲板并不是太高,五色道人刚跃到甲板上空,楼船里十几杆标枪齐排向他们几个射来,五色道人在半空长袖一挥,那十几个枪头都被卷得掉入江水里,梁栋和周天子、肖药师、仇雠他们趁机飘身落在护栏上,甲板上已围上来十几个白巾包头、手持长枪的人,齐声喊将枪头乱刺,周天子和肖药师脚尖一点,飞扑过去掌打腿踢,这些人惨叫连连跌倒在甲板上。
接着头上吱吱弓簧响起,从楼船的第二层船舱女墙内伸出来十几张弩弓,黑压压的箭头对准了他们,正要放箭,只听楼船最高处传来一个响雷般的雄壮声音:“给老子住手!”
那二层女墙内的弓弩立即从箭孔后消失不见了,刚才投掷标枪的十几个汉子都回到各自岗位,有的掌舵,有的拉绳,有的摇撸,有的则将十几杆长枪依次插入船舱外壁的勾绳内,再不理睬他们一眼,好像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几位武林同道请到顶楼一叙!”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楼船最上层飘下来,这几个字落到众人身前仿若弹珠蹦地,声音被弹得忽高忽低,若远若近,倏聚瞬散。
肖药师面色凝重,低声道:“此人内力并非深不可怕,只是真气运转变化造诣颇高,当是用剑或者点穴的内家高手,我等当心了。”
周天子和五色道人都是运气的大行家,闻言点点头,五色道人道:“此人若是用剑,当是风雷滚滚,抑或水银泻地的大家。”说罢,转头看向梁栋,意谓梁栋应也可达到此境界。仇雠在旁不无嫉妒地看着梁栋。
众人耳边又传来那人的一声低叹,意兴阑珊地幽幽道:“诸位同道过奖了,我主人是好客之人,请上来吧!”
五色道人他们眼中惊疑不已,各自暗中凝神聚气在掌上,一行人鱼贯顺着舱侧的舷梯登梯而上。
这楼船高有四仗,长约十余仗,甲板上有三层,船首尾两头高耸,前尖后方,船上高高竖着一根桅杆,两边悬挂着几展金色的商字彩旗。楼船每层的四周都以栏板围挡的严严实实,还布有射箭孔。从登上二层船梯后,船板都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脚踩上去柔软无声,舱壁上雕刻着宋代风格的丹青山水画,连柱子都贴着金彩,在玄关处嵌着几十颗珠光宝气的水晶玉璧灯,过道上还挂着亮闪闪的珍珠串成的帘幕。
梁栋暗自心惊,他做羽林军百户参加校操时曾登上过水军的福船,这艘船无疑是大明水军的战船改装的,须知战船私自买卖改装是重罪,而且还被装饰得如此富丽堂皇,只那几串珍珠和水晶灯,个个都价值不菲,却被主人随意挂在壁上,不知这船主人是何来头。
等他们登上三层楼阁顶上,都惊呆了,只见巨大的楼台上张灯结彩,四周是粉红鲜艳的珊瑚树,中间环形摆放着数张玉石桌凳,上面铺着金色的丝绸布垫,桌上摆满了各式金银酒具和精美的瓜果糕点菜肴,桌前坐着六七个人大多已有醉态,又有一群穿着薄纱,裸露修长玉腿,巧笑倩兮的妙龄女孩,在客人中穿梭敬酒,客人们接杯畅饮,有的则或搂或抱,打情骂俏,玩得不亦乐乎。最奇特的是,在船尾还有个露天厨房,一个系着油裙的白发厨子正在锅台边不停颠勺翻炒着一道热菜,旁边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和砧板、刀具一应俱全。还有单手托着热气腾腾的烹锅、蒸笼的俊俏小厮擦肩而过,向梁栋他们礼貌微笑、点头示意。
此时江浪拍打着船底,水上雾气像纱幔一样缭绕飘荡,酒杯碰撞和女孩的莺声燕啼环绕,恁凭五色道人、周天子、肖药师等人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瞠目结舌,恍入梦中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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