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笼罩着幸福里大院前面的那条胡同，夜幕即将降临。
胡同口西边的一家门头写着“新东方裁缝铺”几个红色油漆字的铺子的玻璃窗后，桂英在看着幸福里大院的方向。
石八达走近胡同，下意识地望一眼裁缝铺，桂英不见了。
大院门前有几个小孩在躲猫猫，石八达看见马一立屏声静气地藏在门垛一侧。
几个小孩一边喊着“喇嘛叔”，一边寻找马一立。
石八达朝那几个小孩嘘一声，悄悄走到马一立身后，猛踹他的屁股一脚：“偷地雷啊你！”
马一立转头，眼圈红了：“达子，你可回来了……”
“提前释放。先别声张，我回家看看老爷子再说。”
“搞那么神秘干嘛呀，”马一立轰走那帮凑上来围着石八达叽叽喳喳的小孩，挑眉一笑，“大伙儿都知道啦！”
“你说啥？”石八达吃了一惊。
“你们中队一大早就派人来通知老爷子和咱大哥了……咱大哥要带着咱大嫂去接你，老爷子谁都不让去，也不知是咋想的。”
“哦，没啥，爱面子……这又不是什么光荣事儿。”
“四通哥说，他要在家安排酒席，给你接风，两口子忙了一下午了都。”
“吴岳是不是也知道了？”
“都知道了。连叶豪也知道了……刚才叶豪让他的一个兄弟给我带来两千块钱，说是给你的安家费，说他在外地，回来以后亲自给你安排接风。”
“你收下钱了？”石八达皱了皱眉头，胸口有些犯堵。
“我把钱给了老爷子，说是里面给的安家费。”马一立拍拍石八达的胳膊，“这钱不要白不要，别往多了想，以后咱不鸟他就是了。”
“吴岳怎么样？”
“唉，他变了，不是哥们儿了……”马一立摇摇头，“很‘独’，很冷血，谁也不放在眼里。有时间我再跟你说他吧，反正他不是原来的他了。”
“你妹妹现在跟岳子住在一起吗？”
“哑巴一样的日子怎么过？分开了……”马一立叹口气说，“不过他俩的感情还好。我妹妹经常来看他……这不，今天也来了。”
“那就好……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马一立的脸色一沉，“我的事儿，有空再跟你说吧。走，先去咱大哥家，吃酒席。”
“我哥不跟我爸爸住在一起吗？”石八达站着不动。
“不是跟你说过的嘛，”马一立拽着石八达的手往石四通家的方向走，“嫂子担心你回来，她跟你处不好，老爷子就让他们搬出去住了。”
“住谁的房子？”
“方卫东的，”马一立指指石四通家，“方卫东他姥姥不是留下一处房子呢嘛，没人住。”
石八达走进大院，站住，望着院子里熟悉的一切，眼前一片模糊。
马一立冲着石四通家大声喊：“四通哥，出来，接客啦！”
石四通家的门打开，石四通站在门口，憨笑着看石八达。
石八达叫一声“哥”，眼睛发痒，眼泪忍不住地涌出眼眶。
石四通家的饭桌旁坐着吴岳和马波，饭桌上摆满酒菜。
马波拽一下正在眯眼瞅着石八达的吴岳：“傻了呀你？过去抱一个啊！”
吴岳坐着没动，眼圈蓦地一红：“达子……”
石八达上前一步，要去拥抱吴岳，吴岳笑一笑，躲开。
马一立拽着石八达坐下：“吴岳现在是大哥，玩派头呢……哎，嫂子呢？嫂子，快来见见小叔子。”
李翠莲端着两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把菜放到桌子上，在围裙上擦擦手，表情局促地看着石八达。
石八达给李翠莲鞠躬：“嫂子。”
李翠莲“哎”一声，低着头，给每个人的酒杯里添酒。
吴岳冲石八达笑：“达子，第一次见嫂子吧？”
石八达对刚才吴岳的举动有些不满，不理他，对李翠莲说：“嫂子，别忙活，坐下。”
李翠莲坐下，红着脸看着石八达：“老二，你可回来了。”
石四通插话道：“高兴吧？”
马波兴奋地接话：“达子哥，桂英也知道你今天回来，高兴坏了，要来，她爸爸牟老裁拦着不让……”
石八达摆摆手，刚要对马波说句什么，发现吴岳在瞪马波，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马一立咳嗽一声：“达子，你说句话，别闷着。”
石八达笑笑，把头转向石四通：“哥，咱爸呢？”
马一立接话道：“老爷子说了，达子今天回来，按照老一辈的规矩，出门在外的孩子第一天回家，得先跟同辈人见个面。”
石八达哦一声，心说，还有这规矩？老爷子这是先给我“点个灯”，让我以后规矩做事呢。
石四通站起来，红着脸端起酒杯：“今天我弟弟回家，我欢喜，高兴……你看看，我这还致上辞了，总之，咱都高兴！”
石八达有些激动，端起酒杯：“哥，你和嫂子辛苦了……干杯！”
大家一同干杯。
吴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石八达：“这钱，你拿着。”
石八达将信封给吴岳装回口袋：“暂时用不着。”
吴岳的脸上泛出一丝不悦，拍一下石八达的肩膀，起身：“我还有点事儿，你们慢慢聊。”
马波的脸色有点难看：“吴岳，你怎么……”
石四通朝马波使个眼色，伸手去拉吴岳，吴岳躲开，走到门口，回头冲石八达一笑：“达子，有些话，我不方便在这里说，改天咱俩单独聊。”
没等石八达回应，吴岳打开门走了出去。
马波朝石八达歉意地笑笑，快步跟出门，顺手把门关紧。
李翠莲问马一立：“岳子好像不怎么高兴呢，咋回事儿？”
马一立摆摆手：“他就这么个品种……不管他，咱喝酒！”
李翠莲给石八达添酒：“达子，少喝点儿，一会儿回去跟咱爸聊，喝多了不好呢。”
外面有人敲门。
李翠莲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马五醉醺醺地站在门口：“达子，达子老侄儿啊！哪儿呢？”
石八达走过来，搀住马五：“五叔，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马五抱着石八达不撒手。
石四通插话说：“我跟咱五叔说的，几天前他就念叨你呢。”
马五跟石四通同岁，从小一起在幸福里长大，不但是发小，还曾是“有福同享”的铁哥们儿。
大概十来岁的时候，有个乡下人在幸福里大院门口卖猪肉。马五个子高，挡着个子矮的石四通往摆着半扇猪肉的车子前面挤。
石四通偷偷从猪肉上抠下一个猪腰子，塞进马五的裤腰就跑。
马五和石四通跑去树林，用树枝串着猪腰子烤。没等猪腰子烤熟，卖猪肉的人来了，一手一个揪着马五和石四通的耳朵往幸福里那边拽。马五趁卖猪肉的不备，一手悄悄抓起一块石头，一手指着路边的一堆牛屎说，咦，那儿怎么有个钱包呢？卖猪肉的低着头找钱包，后脑勺被马五用石头砸出一个大包，一头扎在那堆牛屎上。
猪腰子没吃成，石四通被老石绑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上，用柳条好一顿抽。
马五跑过来，替石四通挨了几柳条，然后给老石下跪，让他饶了石四通。
老石饶了石四通，对石四通说，老五够意思，是个可交的人。
尽管论街坊辈儿，石四通得管马五叫叔，但马五从小就不让石四通叫，还解释道，我生日比你小，老侄小叔，摁倒就“捋”，咱哥儿俩没那么多讲究。
石八达在监狱的时候，听大柱子说，马五躲避小娥，不是装柳下惠，是心里装着李翠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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