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那个夏天，是网吧里面的烟味混杂着橘子汽水的气泡，是蝉鸣缠绕着林荫小路，白裙女孩挽着篮球少年的胳膊。
苏子明关掉warframe，摘下耳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在别人还在玩王者农药的年纪，他就已经在玩蒸汽平台了，但是这不是什么好炫耀的资本，因为他没朋友。
今年十六岁，整天泡在黑网吧的他，是家长眼中的坏孩子，却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他以中考全市前一百的成绩被全市最好的高中录取，明天就要去报道了。
父亲在沿海地区经商，在母亲去世之后娶了一个年轻女人，不过没有生孩子，只是在家里照顾他和妹妹。对于高中生活他也有过期许，不过现在没有了，这是因为……
“词条又歪了……”他回想着那一串乱七八糟的数字，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人生。
去柜台下机，退了两块钱网费，这时候老妹学画画也快学完了，他过去接她刚刚好。
家里不反对他打游戏，但是怕他在网吧遇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所以一直明令禁止他出来上网。
不过他可不管这么多，这网吧就在妹妹苏子琪学画画的兴趣班楼下，还有个通往旁边小区的后门，主打的就是一手灯下黑。可惜他腰缠万贯，却没有成年，只能去五块钱一个小时的黑网吧里面吸二手烟。
“等爷成年了，直接去城里最好的电竞酒店爽个三天三夜。”他小声嘟囔着上了楼，走到最里面的画画教室的门口，不少老太太和宝妈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哥哥，”小姑娘看着他，脆生生的叫了一声，便扑了过来，他连忙抓起妹妹的小手，把她拉到洗手池前，帮她把黑乎乎的小手洗干净。
“怎么回事，又这么脏。”
小女孩不说话，只是对着他笑。苏子明一下就心软了，轻轻搓着她的小手。
“苏子琪。”
“怎么了，哥哥。”
“明天就开学了，哥哥带你出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好，我要吃全家桶。”
小女孩大声叫嚷着，顿时引来了周围小盆友羡慕的目光。
“妈妈，你能不能给我生个哥哥啊。”一旁的小女孩拉着妈妈的衣角，小声祈求道。
苏子明听到以后，忍俊不禁，拉着苏子琪就快步离开了。
二人打了个出租车，就去了最近的购物广场。街上的人挺多，白色与黑色的森林屹立在无数裙摆之下，他一边攥着苏子琪的小手，一边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苏子明。”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少女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穿着白色半袖的可爱女孩正骑着liv自行车，朝这边过来。
“白浅，你也来这边玩吗？”苏子明愣了一下，应变道。
“是啊。”
苏子明拉住苏子琪，小女孩眼瞅着肯德基就在眼前，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
“我带我妹妹一起去吃肯德基，你也一起吗？”
“好啊。”
女孩把自行车锁上，走到他的身边，小女孩看着他们两个，嘿嘿笑了起来。
“哥哥，这是你女朋友吗？”
“傻丫头，你要是乱说我等会儿就不让你吃了。”
“嫂子，我哥不让我吃饭。”小姑娘直接跑到了白浅的旁边，一脸委屈的看着她。
“浅浅，你带我妹妹去找个地方坐着，我去点餐。”
“好啊。”
苏子明点了全家桶，又点了一个儿童套餐，以及一个大圣代，不是因为他有食欲，而是这么多东西才能堵住他那傻妹妹的嘴。
他端着一大堆东西，慢慢走到桌前，满脑子都是那个肯德基摔了一地的表情包。
垃圾表情包，毁我一生，早知道不上网了，这些都是我上网太多遭来的报应。
“明，”白浅拿起一杯可乐，小口喝着，苏子明看着她呆呆的侧脸，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他们也不是什么男女朋友，更像是兄弟，他初中三年去上网，可都是白浅给他打的掩护，作为回报，他请她喝一些乱七八糟还贵的要命的奶茶，他们早就是过命的战友了。
两人有的没的聊了不少，主要是提及了一些初中同学，某某某上了什么学校，某某某又辍学了，甚至班上一个女生，初二的时候转学回了老家，现在已经怀孕了。
“哥哥，我吃饱了。”苏子琪摸了摸小肚子，她刚刚吃了一个汉堡，就有些吃不下了，眼睛却还盯着桌上的草莓圣代。
“吃饱了，就坐着看我吃。”苏子明从全家桶里面拿了一个奥尔良烤翅，狠狠的咬了一口。
“哥哥我也要吃这个。”
白浅给苏子琪带上了手套，小姑娘一下子就叛变了。
“姐姐，我要吃那个大鸡腿。”
“好，”白浅对于苏子明的妹妹还是很喜欢的，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是最好动的时候，苏子明可没啥耐心管教她，不如丢给白浅，自己安心啃鸡腿。
“哥哥，我想要墙上那个玩具。”
“不是给你买了吗？”
“那个不一样！”
苏子明无奈，起身又去下了一单，给苏子琪买了儿童套餐。小女孩很喜欢这个新的小玩具，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苏子明这才有时间和白浅搭话。
“你那学校怎么样，不是说是新开的吗？”
“我爸妈看上了那个学校，我去看了一下，环境还不错，比一中那没有门的厕所好多了。”
“嗯。”对于这些事情，苏子明不是不明白，但是公立学校管的比较宽松，要是是私立学校，他恐怕连上网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可要好好学习，到时候可别落后我太多。”
“我才应该这么说好吧。”
“我该走了。”白浅看了一眼时间，“国庆节再回来找你。”
“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把你妹妹看好吧。”
“那…拜拜。”苏子明一边给白浅打着招呼，一边拿纸擦着苏子琪脸上的番茄酱。
“拜拜。”
女孩的背影在阳光下格外靓丽，苏子明看着她被下风吹起的头发，心里有些悸动。
“白浅！”他喊道。
“怎么了？”少女转过头来，有些懵逼的看着他。
“保重。”
“保重。”
女孩终于还是走了，漫长的夏季也到了尽头，往后也许还会有那天的蝉鸣和汽水，却再也找不到那对少年少女了。
……
苏子明骑着自行车上学去了，他还没满16，家里不许他骑电动车。八点半报道，他七点半就被赶出来了，从家到学校十分钟，剩下时间的就是由他自由支配了。
正门人多，他直接去了侧门，这边没什么人，而且离一个网吧很近，他早就踩好点了。门口站着一个女孩，黑色短发，穿着Nike运动服，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
她从小包里掏出Zippo给自己点了一支日税七星蓝莓，一个人靠在校门外的围墙上吸着。
苏子明撇了撇嘴，还以为自己已经很不良了，没想到还有更嚣张的。他穿着白色石头岛T恤，脖子上带着tateossion的项链，脚下是妈见打的定制鸳鸯aj，背后斜挎着北面邮差包，一套下来也要小两万。
老爹前些天给他打了一大笔钱，让他第一天给大家留个好印象，他也是想了好久才选择了这一套行头，只可惜不能烫个头。
有的人招摇是因为不懂事，有的人却是真的有这个资本，这一点他很明白。
启动“富哥加个V？”见有人盯着自己看，女孩主动凑了上来。
“好啊。”苏子明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拿起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
“你这种阔少还来我们学校？”
“大家不都是来上学的吗？”苏子明嘿嘿一笑，“八班，苏子明。”
“一班，肖雨洁。”
“5mg的细支七星蓝莓，口感挺柔和，很多小女生都喜欢。”
“tatession的项链，至少得五千多，富哥再见。”
一班和八班分别是文科和理科的清北班，两人相视一笑，苏子明进了校门，肖雨洁继续抽着她的烟。
到了教室，苏子明随便挑了一个位置坐下，第三排的中间，不是因为他爱学习，只是因为这附近没人。他玩了一会儿手机，左边来了一个脖子上挂着耳机的清秀帅哥，前面坐过来一个带着Nike头巾穿着勇士队球衣的家伙。
班主任是个老头，快要退居二线的那种，他拿着报名册走了过来，坐在讲台上招呼大家来填。
册子从教室左边慢慢传了过来，终于是到了他的手上，苏子明往包里摸了一下，没有找到自己的百乐笔，同桌见状，默默给他塞了一只笔。
“我叫胡凌峰。”
“苏子明。”苏子明接过笔，朝着那少年笑了笑，提笔飞快的把自己的信息写完了。
“我叫白磊。”
三人有的没的聊了几句，苏子明觉得这两个家伙挺耿直，能能处。
又拿出手机加了个企鹅好友，现在高中生用微信的确实不多，顶多就是一个支付工具。
班主任等大家填完，便收走了册子，让大家径直回家，苏子明正准备和同学再唠几句，却接到了一通电话。
“苏子明，你快点来人民医院，你妹妹出车祸了。”
他一路跑出校门，拼命的蹬着自行车，顺着车流闯了一个黄灯，他第一次觉得几个路口的距离这么遥远。
等他到的时候，头发已经变成了一缕一缕的样子，脖子上的项链也被汗浸湿，贴在了皮肤上。他也不管自己有多狼狈，把车停在路边，故意没有锁，一边打电话一边往里赶。
“喂，小妈，你人呢？”
“我在急诊二楼。”
“好的好的。”他一路小跑上了扶手电梯，汗水流进了眼睛，他连忙眨了几下，却没有什么效果，于是干脆就用手揉了起来。
“妈。”
“苏子明，你这么快啊。”
“小妈，子琪呢？”
“在手术室呢。”
“严重吗？”
女人不说话，苏子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女人对他很好，就像亲生母亲一样照顾他，管教他。两个人年龄差距不大，更像是一对姐弟，不得不说，自己已经接受她了。
“子琪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女人握住苏子明的手，空调屋待久了以后手脚就会冰凉，苏子明感觉到了一双冰冷的手在发抖。
“郑阿姨呢？”
“我叫她回去了，她也吓坏了。”郑阿姨是他们家的保姆，四十岁出头，平时给他们做饭和照顾妹妹苏子琪。
“小妈，我们学校马上要军训两个星期，要不你帮我请个假吧，我留下来照顾子琪。”
“晚点吧。”
两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一言不发。
他们小区是一个老小区了，但是在市中心比较方便，就一直没有搬家，刚好旁边在修路，早上苏子琪去学校的时候，她为了捡掉在路中间的小玩具，挣脱了保姆的手，被转弯的车撞了。
修路的地方安了防护栏，转弯的时候刚好是个死角，安全隐患不小，之前他可完全没有注意过这种事情。
他掏出喜登路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南京细九五，吞云吐雾了起来。
“你小子，少抽点烟。”
“一百块一包的南京，可不是外面的十三钗。”
“你爸也喜欢抽这个，这烟味，我都快闻习惯了。”女人皱了皱眉，有时候她不像已经步入社会的大人，倒像个大学生。
这南京大黄的包装虽然不好看，但是口味没得说，柔和顺滑，回味醇厚。他从老爹抽屉里发现了这个以后，就再也没买过软蓝黄鹤楼了。
“你来一根不？”
“你小子，”女人轻轻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略有一些恼怒。
“嗯。”
苏子明一声不吭的抽着烟，另一只手就搭在椅子上，却又摸到了什么东西。
拿起来一看，玩具小人虽然缺了只手，脸上保持着憨态可掬的笑容，它永远不会知道，它的小主人，曾经在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它。
他眼神黯然，把小人放在自己的手心下面，却没有发现，它已经恢复如初。
一阵暖流在他的身上流过，其中一部分自他的右手指尖逝去。他站了起来，只觉得右手有些无力，但他也顾不上这些了，他的心中萌生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他现在，能救他的妹妹。
他在脑海中回想着她的样貌，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然后便倒下了，陷入了昏迷。
这一天，远在他乡的男人回来带走了他坏死了一条腿的儿子，女孩醒后，便再也没有见到她的哥哥，只有长椅上的玩具小人，似乎在向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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