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刚回春,西城江家门前,唢呐阵阵,哀乐漫天。
停灵棺木中,放着的,是彩云镇百姓口中的,江老板。
可灵堂之上,却不见妻女,只角落中,跪着一个清瘦的少年。
前来吊唁的女人在院子里扎堆,八卦声刺耳。
“听江建荷说啊,她嫂嫂在她哥卧病在床的时候,还天天跟着不同的男人满西城厮混呢。”
“不是吧,都两个孩子的妈了,老公躺在病床上还这样乱搞啊?”
“我看着她不像这样的人啊,不是说离婚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江建明死了,那么大把的钱也许就落这女人手里了呢,以后什么人找不到,日子好过着呢,啧啧啧。”
女人们口中过街老鼠一般不知廉耻的女人赵莲,正带着江晚往西城赶。
大客车车窗边的小江晚额头上的发丝有几缕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头上。
她圆着眼盯着车窗外,建筑、电线杆、树木一帧一帧划过,靠在赵莲怀中,便有些昏昏欲睡。
“妈,到家了我想吃凉虾。”
江晚仰头看着身边的赵莲,撒娇哀求。
赵莲身穿一袭黑衣,脸色寡淡,皮肤白皙细腻,脸微方,鼻梁却高挺小巧,只是整个人透着疲态,仿佛隔绝了与车内人的交流。
她神情淡漠,即便是身边的同乡人窸窸窣窣的低语中,时而提起她和江建明的名字,她也恍若未闻。
听到怀中女儿的呢喃,赵莲这才如梦初醒般,低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江晚穿着黑色的纱裙,头发被赵莲用心梳成两个辫子,大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的。
赵莲抬手给江晚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点点头,又发起愣来。
客车开进西城客运站,车站外,一辆辆人力三轮在卖力的为自己招揽生意。
赵莲牵着江晚,挎上包,下了客车,随即便有一个妇人慌忙上前来,将赵莲和江晚让进自己逼仄的小三轮里。
小三轮很颠簸,将江晚的困意赶走了。
江晚抬起头又问赵莲:“妈,爸爸怎么不来接我们?这三轮车不舒服。”
赵莲有一瞬间的呆滞,又很快回过神来,却还是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的,摸了摸江晚的脸蛋。
得不到回应的江晚不再问了,小孩子并没有那么多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自顾自的,又看向窗外。
骑车的妇人黝黑且壮实,腿上的肌肉像男人一般健壮有力,让她能在毫不费力蹬着三轮的时候,还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这两位与自己天差地别的客人。
后座带孩子的女人生的好看,最多不过三十,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被一身黑裙子衬托的越发像一张白纸,好看,可妇人总是觉得这女人不健康。
女人一头乌黑的长发用尖嘴夹挽在脑后,桃花眼无神,不言语的时候,安静的毫无生气。
女人的女儿大概四五岁,鼻梁不高,细软的头发微微发黄,却能看出也是个娇生惯养的。
一身黑色裙子,梳着精致的小辫,脖子上,挂着一个分量十足的玉佛,脸蛋是健康的粉嫩,不像妇人自家孩子,脸蛋子因为冬日的寒冷,都有些皲裂。
可是后座的两人均穿黑裙,像被乌云笼罩一般,妇人也不由的猜测起这对母女。
赵莲察觉到妇人带着打量的眼神,抬头直勾勾盯着后视镜,与妇人对视。
妇人急忙转移了目光,心中却也暗自打鼓。
看着如此柔弱的女人,与她对视的时候自己却不自觉败下阵来,女人的目光中带着警惕,甚至有些攻击的味道。
人力三轮停在横街路口,赵莲付过钱,牵着江晚匆匆往里走。
江晚跟不上,小跑着紧跟上赵莲,就在即将踏进那个大门的时候,江晚不走了。
“妈,凉虾。”
江晚拉着赵莲的小拇指,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摊。
赵莲看了一眼远处自家的大门,回过身将江晚抱上小摊的长凳,随后自己也在江晚身边坐下,看着江晚将一碗凉虾呼噜呼噜的吃完。
江晚走不动了,家门就在眼前,死活不肯再迈步,赵莲一手挎包,一手将江晚抱起来,走进了家门。
小院子里乌泱泱一群人,江晚被赵莲放在客厅门前的垫子上跪下,而客厅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黑红色方盒子。
江晚面前有个木桌,桌子上摆着一张照片,是爸爸。
身边有人在吹唢呐,有人在拿着泛黄的书翻页念叨,江晚听不懂。
江晚不知这是在做什么,想站起来去找自己的家人,却被身边跪着的的小姑江建荷按住了脑袋。
江建荷命令似的看着江晚:“哭!”
江晚有些害怕眼前的小姑,原本实在哭不出来。
江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她跪在自家的客厅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
她才刚吃了心心念念的凉虾,凉津津的,想着回家了能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舒舒服服躺在大床上看一会动画片,以往回家来,都是这样的。
可是身旁的小姑禁锢住自己,眼神凶狠。
江晚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埋着头呜呜的哼出来,尽量挤出泪水。
赵莲挎着包站在人群后面,眼眶周围都有些红肿,眼睛直勾勾盯着棺木前供桌上的遗像,盯着她的男人,眼里模糊氤氲出水汽。
江晚回头,看到不远处的妈妈有些站不稳,正扶住身旁院子里的一棵树,眼神跨越院子里乌泱泱的人群,落在她这边。
女人们见了赵莲,有的翻起白眼,有的止不住上下打量着身侧的赵莲。
她们仿若无人的说着,使劲诋毁着江晚的妈妈。
江晚也在这个时候,看到了身边不远处的江黎,见小姑起身离开了,江晚随即蹑手蹑脚的朝着江黎挪过去。
彼时的江黎不过十岁,眉目尚未长开,却也浓眉大眼,相貌与江晚十分相似,但比江晚英朗得多,清瘦,此时看上去,有些可怜。
江黎就那样笔直的跪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面前遗照上的爸爸,眼圈泛红。
他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可是除了长跪在爸爸棺木前,没有别的办法。
死亡,此时的意义不够深刻。
死亡好像只是许多人聚在一起,做着一些已逝者再也看不到的事情,说着一些从前不敢说的话。
江晚边朝江黎挪去,边回头看着院子里快要被人群淹没的赵莲,见江建荷朝着赵莲走去了,江晚急忙扯扯江黎的袖子,她下意识觉得,江建荷会伤害到赵莲。
“哥,找妈妈。”
江黎终于有了动作,一手将妹妹搂进怀里,不出声。
江晚见江黎并没有发现妈妈的危机,忙换了人选:“那找爸爸。”
江黎突然呜咽的哭出声来,江晚更着急了,不知所措被江黎抱着,眼睛却一直看着赵莲的方向。
直到真的看不见赵莲了,江晚一下从江黎怀中抽出身来,牵着江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眼前的人群,朝着赵莲走去。
江黎这才看见,自己的妈妈,已经被所谓的血亲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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