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尸,只是看到它的一瞬,我便联想到了那扭曲世界中,所记录在视野中的字样。
“跑起来!”
“吖!”
无余力在乎是否会弄疼菲娅,我用力拽住她的手逃离逼近的魔物。
从一开始就设好的局吗?数十百年的徘徊与守望,只为了最终袭击的一刻。
然而四周的地形却如同只进不出的瓮碗,凭脚力唯一可以到达的地方——只有那敞开口子的昏暗谷地。
拼尽全力迈开步伐,即使酸痛的肌肉发出阵阵哀鸣也要逼迫它们闭上嘴,剧烈的喘息让人怀疑心与肺能否坚持,但后方逐渐逼近的咯噔作响咬碎了这份怀疑。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硬骨敲打土地发出的钝击声不绝于耳,急促的频率如沙场的战车。
在翻过落石要跃入谷中的瞬间,彷徨尸像猛兽般弹起,一口咬向我的胸口。
猛烈的冲击将谷口的几块落石撞塌,顿时烟尘四起,而当彷徨尸再抬起头时,塌方处只有一副黑色的眼镜。
“————”
在一处凹陷的石缝后,我抓起一把污泥涂抹在两人的身上,随后搂着菲娅屏住呼吸,希望能借此躲过它的搜寻。
全身上下由骨头构筑的怪物,又是用什么器官和方式来感知猎物的呢?在没有了解它的详情前,只能用常识中躲避野兽的方法来应对了。
“唔~快噫…跑…”
像是破旧门板推动发出的刺啦声,又像是被掐住喉咙的人发出的嘶吼,奇怪的声音飘荡在谷间。
因落石遮蔽天日而阴暗湿冷,几缕遥相呼应的光柱并不能改变这片地方,四处都散发着植物腐烂的恶臭味。
我能感受到自己和女孩的身体都在因死亡的恐惧而颤抖,心神的状态每况愈下,保持理智思考的可能就越发渺茫。
“不唔…要…靠近噫…我…”
而这个情况对于失去眼镜的我来说则更为艰险,腐殖质上蠕动着纤毛般的触手,粘稠液泡在污泥中翻涌,一条条长虫似的脉络在视野前飘动。
“哈——哈——哈——”
越是因为胸闷大口呼吸,恶臭的气体就越会令大脑不悦,恍惚之间唯一的宁静,是怀中纯白无瑕的少女。
我的直觉没有出错,纯白的身躯中,金色的玉珠,来自外界的她,名为菲娅的少女。
即使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身形也依旧‘正常’。
正是这仅有的救赎,让我得以不崩溃地痛哭嚎叫,想要带她一同活着离开,想更加理解她为何纯净,想探明这扭曲的世界究竟为何。
强打起精神,我侧过身观望起石缝后的情况———
!两盏红色的灯笼盖面而来,与我直勾勾地对视着。
“我呃…好…害怕噫……”
彷徨尸从那满是杂质的喉咙中,艰难地挤出支离破碎的词语。
“啊啊啊啊!———”
再也无法克制住呐喊,我拉着菲娅向另一头冲去,转身的瞬间,彷徨尸的爪击便砸中了方才倚靠的位置。
前方的地形因为层叠堆积的落石而错综复杂,无数难以高攀的岩壁与狭小的缝隙让决策频频失误。
快一点,再快一点!
“呀!”
疾跑中踩到湿滑的苔藓地,菲娅失去平衡向前摔倒,塞入衣袋中的小熊也滚落到一旁。
“菲娅!”
彷徨尸的抓擒近在咫尺,连一瞬的思考都没有,我的身体便已先行动了起来,抵挡在她与彷徨尸之间。
“呃啊!——”
被一掌压住胸腔推至谷壁上,肉躯被这股夸张的蛮力无情挤压,头部的撞击导致剧烈耳鸣,鲜血从后脑勺和体内溢出。
无法呼吸……如一对无法撼动的巨钳,脖子被它死死掐住。
身体悬空被高高举起,在它那硕大的身形面前,我就像一只孱弱的野兔。
如此的离奇,生为魔物的它,在视野里却是一具纯净的姿态。
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嗯…好…痛嗯…好…痛嗯…”
为什么?
“为噫…什么呃…”
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它发出的只言片语是什么,那是来自猎物的亡语,是濒死者的心声。
竭尽全力地扭头,瞥见跌倒在泥泞中的菲娅,望着如熊般高大的骨架,她麻木地、呆滞地流泪并颤抖着。
“菲娅,活下去……”
多么矛盾啊,即使心中饱含着死之恐惧,却轻易交出了这仅此一条的性命。
“请…活唔…下吖…去…”
还没来得及报答修耳的救命与养育之恩,就要回到三年前,那个本属于自己的结局。至少能救下另一人的话…
“呃!————”
她倏然间杏目圆瞪,发出一声苦闷的喘息。
言语是具有力量的,赴死之人同样的祝愿与期盼,冲击着女孩的心灵。
‘我以契印命令你,带她,走!——’
‘对不起,菲娅,对不起……拜托了,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回忆起火光冲天的夜晚,那是他与她最后的叮嘱,是一切美好的终结。
又只能跪倒在地,无所作为地见证他人死去吗?生而为祟就没有反抗的资格吗?
侧躺在地,被污泥沾湿的布偶熊瞪着黑色的木头眼睛,死死注视那挣扎的少女。
彷徨尸张开嘴,却迟迟没有啃咬下来——而我的意识在此刻开始恍惚,心神如随风的烛火般摇曳,丝丝缕缕被吸入那空洞的口中。
“请不要…”
同时胸腔凌乱的肋骨张牙舞爪,宛如是要变化成另一张血盆大口。
“嗯啊!———”
数十根尖锐的骨刺逐渐扎入胸腔与腹部,血从创口滴出。
痛的知觉被逐渐剥离,连因痛苦产生的反应都无法反馈回身体。
将我的心神剥夺,将肉身穿刺钉死在体内,这是它完整的进食。
“请不要再抛下我一人…”
褪色的情感死灰复燃,如爆裂的气旋般在心中轰鸣,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一份份燃料投入名为玉珠的熔炉中,万般意念合一,将心智神识炼化。
她的周遭升起蒸汽,泥水剧烈沸腾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死啊啊啊!——”
轰——!
转瞬即逝的火,炽热的红炎,将死亡的信物扭转为生存的意愿,本能的起点,自我的源头,其根源为——「规制纵火」。
我的视线边缘亮起耀眼的橙红光芒,一团灼热的火球飞来精准击中了彷徨尸,将其砸飞至落岩上。
“咵啦咵啦咵啦——”
彷徨尸弹跳而起,但岩壁因撞击引发的崩落迅速倒塌,将它掩埋入沉重的石块下。
“苦洛!”
环绕在周身的火光转瞬即逝,菲娅冲上前,将我从落岩塌方处拉开。
“菲娅…”
喉咙含着血泡沫,我只能嘶哑地呼喊她的名字。
菲娅跪坐在泥泞中,扶住我的头枕在双腿上,呜咽的哭声在上方响起,泪水滴落在我的嘴角。
睁开双眼,她眼泪婆娑的脸庞,露出了欣慰而解脱的笑容,
“已经没事了,怪物已经不见了,苦洛不会死掉了…呜呜呜——”
翻出干净的内袖,仔细将我额头与嘴角淌下的血迹擦去。
她捧着我的脸,长久地痛哭,仿佛要将往日以来所有的委屈与悲哀都排出,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再也不剩下眼泪。
就这样静静过了一小会儿,我们尝试寻找出口,但我不争气的身体举步维艰,而菲娅因为那团火的缘故,也无力将我背起。
“对不起,苦洛,是我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咳,不应该…说这些话的吧,你的阿妈…不是教过你嘛。”
“…嗯,谢谢你,苦洛。”
“我也要感谢你,谢谢你,菲娅,是你救了我。”
透过落石间隙洒下的阳光也逐渐暗淡,秋冬的夜晚来的分外早,十七点黄昏就已悄然而至。
离夜晚的时间只剩下一小时,若是没有村民发现他们或是不点亮火源,俩人就会被黑夜杀死。
“如果能找些木材来做个篝火,我们就可以熬过今晚,等到明天再想办法出去。
菲娅,你还能再使用一次方才的火焰么。”
“我尝试过…但是不行啊,火焰…没法被呼唤出来——”
她举起手,紧皱眉头憋气发力,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理所当然的,祟无法将记忆转化成灵力,那团无名的火反而是异常的、错误的、神秘的存在。
“去找找看有没有干燥的草和木头吧,我来想办法生火。”
即使能够迎来黎明,义务法中「夜晚未回归庇护所完成入眠」的代价也是难以想象的。
但这些话,我并不想在此刻对眼前的少女说出。
“昂!我一定会把草和木头带回来的。”
“拜托你了——”
“咵啦!”
出口方向的石壁,传来被飞石砸中的敲击音,踩踏泥地发出的粘稠声响,在半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咵啦!”
它还有同类么!
努力强撑起身躯,我屏息凝神地聆听着石壁对面的动作,迟来的冷汗不合时宜地冒出。
“有人在里面吗?~”
稚嫩的女童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绷紧的神经再一次得以松懈。
“是!是的,请救我们出去!”
“啊哈,哥哥,我就说这里面肯定有人吧~”
“居然跑进这种地方,你们知道村子里的大家有多担心么!”
少年与少女顺着岩壁,摸索寻找着连同的通道。
“艾莲,不要推那块岩石,没有用石头砸过,不知道它会不会塌。”
话音未落,一团光晕从右侧照入昏暗的空间。
蓝黑色短发的少年探出头来,半眯的橙红眼眸透露出不悦与担忧。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少年望着我,疑问中满是不可置信。
昏黄火把的光芒下,我的样子只能用狼狈来形容。
被利骨穿破的衣物和肌肤,污泥与血液凝结成块的凌乱头发,苍白而虚弱的面容,如一只刚逃出生天的猎物。
“我们被一个骷髅模样的魔物袭击…”
“魔物的袭击,你们是躲过了追杀吗?”
“它已经死了,被坍塌的岩石压在那下面。”
我稍稍抬手指了指左后方的位置,米库里奥探出火把,岩块下露出几块破碎的骨骼,已没有任何动静。
“快点来帮忙,我们要尽快回到村子里才行。”
烧却的焦臭,闷热的湿气,将这些奇异的要素抛之脑后,少年将火把递给他的妹妹,配合菲娅两人搀扶起我,缓缓穿过交错的落石向谷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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