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僧见了三藏,方才放心不怕,其中一个是本寺院主,请二人去后房喝茶,二人解缰牵马,抬了行李,绕过正殿,直入后房,按次序排位落座。那院主献了茶,又安排斋饭上供。
天光尚早,三藏还未称谢,只见从后面有两个小孩,搀着一个老僧出来,那老僧珠光宝气,亮丽无比,温楚楚,笑盈盈,头戴一顶猫眼石镶的卢方帽,身上穿一领翡翠毛金边的棉绒衫,一对僧鞋八宝钻,一根拐杖嵌云星。满脸褶子,好似那黎山老母,一双昏眼,却如那海底龙君,口不关风豁牙巴,腰折背屈似老驼。众僧道:“师祖来了。”
三藏被宝光晃了眼,像回到了他那紫耀星府的百宝库,一时有些恍惚,心底叨咕“这老头挂着一堆破烂晃人眼睛是要干什么。”
老僧看三藏二人衣着素普,脸便冷了三分,问道:“刚才小的们说,有那东土唐朝来的老爷,我才出来奉见的呢。”
他只当三藏是哪里来的穷和尚。说着叫小童献茶。有一个小童,拿出一个羊脂玉的盘儿,有三个法蓝镶金的茶杯;另一小童,提一把白铜壶儿,斟了三杯香茶。三藏确没喝过这神州的好饮品,全夸那杯茶:“好好好!真是美食美器!”
那老僧闻得,语调越发阴阳:“污眼!污眼!你天朝上国的老爷,广览奇珍,似这般器具,何足过奖?老爷自上邦来,可有什么宝贝,借与弟子开开眼界么?”
老僧以为三藏赞他的器物,是在拍他的马屁,就想激将取笑一番。三藏回忆一番,确是不记得有什么入眼的物件,这逼是装不成了,回答道:“可怜!我那东土,没什么好宝贝,就是有,这路程遥远,也不能带着走啊。”
行者在一边不忿:“师父,我前日在包袱里,见到的你平日用的那领袈裟,不是件宝贝么?拿与他看看如何?”
众僧听说袈裟,一个个冷笑。院主也是:“老爷才说袈裟是宝贝,实在搞笑。要说袈裟,似我等长者,不止有二三十件;若说我祖师,在这里做了二百五六十年的和尚,足有七八百件!”叫:“拿出来让他们掌掌眼。”
那老和尚,也是一时卖弄,便叫人开库房,头陀抬柜子,抬出来十二个,放在天井中,开了锁,两边设下衣架,四面围牵了绳子,将袈裟一件件抖开挂起,请三藏观看。
三藏心道:“这都什么破布,也要放柜子里收藏的么,还不如我星府里的抹布耐脏。”
行者在旁边嗤笑:“好好好!收起来!收起来!把我们的也取出来看看。”说着急急走了去,把个包袱解开,那油纸便霞光迸现;又去了两层油纸,取出袈裟,抖开时,红光满室,彩气盈庭。众僧见了,无一个不心欢口赞。真个好袈裟!千般巧妙明珠坠,万样稀奇佛宝攒。上下龙须铺彩绮,兜罗四面锦沿边。
“那不是贫僧的擦脚布么?也叫宝贝?”
那三藏内里本是至高的天神,有过奇珍异宝无数,似这类玩意,在他眼中就如那凡布一般,还算柔软结实,正好用来擦水。却不知这布在这地界,是体挂魍魉从此灭,身披魑魅入黄泉。托化天仙亲手制,不是真僧不敢穿。
那老和尚见了这般宝贝,果然动了奸心,走上前,对三藏跪下,眼中垂泪道:“弟子真是没缘!”
三藏搀起他疑惑道:“老院师有何话说?”
他道:“老爷这宝贝,方才展开,天色完了,奈何眼木昏花,不能看得明白,岂不是无缘啊!”
三藏笑道:“左右一块布罢了,你若想看,便送与你做个看个够吧!”
一块擦脚布,有什么打紧。
老和尚跳起来惊喜道:“此言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三藏宣了个佛号,逼格冲天。
那行者在一边确急了:“师父,这等宝贝,就这么送人了?当真如此大气”引得老和尚怒目直视他,他亦回瞪过去。
三藏道:“这算什么宝贝,我一指头就捅咕烂了的玩意,送就送了,有什么打紧,往日再寻一块就是了,长老且拿去,放宽心回屋随意观摩。”
他也不嫌臭。
行者还欲争辩,被三藏一个眼神阻了,只好自己嘀嘀咕咕,偷偷恶视着那老和尚。
老僧喜喜欢欢,让小童将袈裟拿进屋去,吩咐众僧,将前面禅堂扫净,取两张藤床,安设铺盖,请二位老爷安歇;又教安排明早的斋饭和送行仪式,然后各自散去。师徒们关了禅堂,睡下不题。
老和尚得了手,着急忙慌的回屋,那抱着袈裟的小童对他说:“这袈裟怎么臭乎乎的。”
老僧骂道:“住口,这等宝贝,必有异香,怎么会臭?你该是鼻涕堵了,在里面发酵了吧。”回屋便火急火燎,挂起袈裟,拿在灯下,贴着袈裟细瞅,还真偶尔嗅得一股恶臭,心道:许是贫僧爱财,身有铜臭,这宝贝在时刻警醒与我!真真是好物!好物!说着却突然哭将起来,引得那广谋广智二个小僧来寻。
二小僧问道:“公公哭什么?”
老僧道:“我识得唇语,那毛脸雷公嘴的丑比,方才念叨着,走前定要取走我的宝贝袈裟,早时停你们说他舞那铁棍,想必身手不凡,他要来抢,怎的奈何!”
广智笑道:“这有何难,引得公公哭泣。”
老僧闻言,就欢喜道:“我儿,你有什么高见?”
广智道:“那唐僧两个是走了远路的人,辛苦之甚,如今已睡着了。我们想几个有力量的,拿了枪刀,打开禅堂,趁睡将他杀了,把尸首埋在后园,只我一家知道,还能再谋了他的白马、行囊,通通取来,以为传家之宝。”
老僧见说,满心欢喜,才擦了泪珠:“好!好!好!我全都要!”即便收拾刀枪。
那广谋上前来:“此计不成!若要杀他,须看个动静,那白脸的真有怪力,那毛脸的似有神通;万一杀他不得,却不反招横祸?我有一个不动刀枪的法子,不知尊意如何?”
老僧道:“我儿,你又何妙计?”
广谋道:“依小孙之见,如今唤聚东山大小房头,每人要干柴一束,弃了那三间禅堂,放起火来,教他欲走无门,连马一火焚之。就是山前山后人家看见,也只能说是他自不小心,走了火,将我禅堂都烧了。那两个和尚,不都得死?又好掩人耳目。袈裟岂不是我们传家之宝?”
二人闻言,都道:“强!强!强!妙!妙!妙!”遂叫各房头搬柴过来,把个禅堂,前前后后,四面围绕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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