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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流年 第二部 尘世风雨(六 劫数这药脱胎换骨)

小说:好梦流年  作者:山河女儿  回目录  举报

史文远来看望女儿了。他每学期最多来一次,且都来去匆匆。

史文远回乡听得最多的是:“文远公,你那女儿就玩得很那!”曹氏说史微:“整日里成精作怪!今儿带这个人来,明儿带那个人来。要么裹着院子里娃儿把家里东西拿到场上烂便宜卖掉。那么大了,硬是一点儿都不长进。”“您替我喊咯!”“她听啊?”“您替我骂咯!”“她服哪个啊?”“那您打上。您是伯娘,她还敢怎样?”“她有吗怕惧?”说着,曹氏懒得理史文远父女俩,忙她自己的去了。史文谦说史文远:“你莫管咯!到时候‘在外捉得个山麻雀,家里丢了只老母鸡。’娃儿学坏了,你后悔就来不及了。”史文远很无奈,自言自语:“哪一个娃儿不顽皮?不顽皮的娃儿还有用吗?娃儿她自个懂事了就懂事了,不懂事你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说也没有用,你打个闪眼她还不是去玩了?我小时候娘那么打,那么骂,有什么用?还不是我自己知事了才好。我在家里打她少了?打她轻了?她还不照样玩她的?”史文远没有想到:一个放任自流的孩子,与有父母在身边时时叫喊的孩子,即或同样顽劣,结果不一样。

史文远来学校正值中午。他与赵志强打了个招呼就来找刘老师。问过女儿情况,嘱咐一番之后,当着刘老师,他给足了女儿生活费,又拿出一条新裙子。刘老师见机说道:“史含华,你自己看得,你爸爸那么关心你,让你在学校吃好、穿好,没有衣食顾虑。别的同学可没有你这么好。你真要好好学习才对得起你爸爸噢。”对于大病过一次的史文远来说,世上没有比健康更重要的事。史微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不希望她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伤了健康。史微个儿随他,长得高,以前的衣服都没法穿了。过年换了冬衣,现在开热,夏衣也该换了。城里女孩如今兴穿连衣裙,他看着喜爱,心想女儿反正要衣服穿,不如索性做连衣裙。他怕自己手艺不到家,还特意请在服装厂衣服做得最好的外甥女来做这条裙子。

自史微迈进松溪中学,她打娘胎里带来的模样已经引人注目。接着她独一无二的节节裤,领先而出的花丝巾,以及别的同学无法匹敌的好玩劲头,使她很自然地成为学校一个众人瞩目的焦点人物。而这一次做父亲的送来连衣裙,则真给她招来了所有目光。这正是:

十四衣裁菡萏容,身如新竹势葱茏。君山笋箨无声褪,梦泽鸿翎渐次丰。

只道妆成人刮目,未防鹤立自招凶。世间父母生娇女,第一应知有泪纵。

毕业班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背着白帆布包的女照相师,瞅准这个机会时常光顾学校,史微的燕子领连衣裙顿时成为抢手货:毕业班女生竟相借穿,轮流拍照,定格青春倩影。作为回报,她们拍完单人照,又叫史微合影;于是单瘦的史微穿着她们的衣服,站在穿她连衣裙、手拿羽毛球拍的她们身边沾光。史微常被同学邀去她们家做客,作为回请,这个星期她邀黄娴菊和毕业班的一个同学回了家。这是一个阳光明媚、树阴深浓、快人心意的六月天,芝姑花园里的菊花乌青繁茂,大片蜀葵绿叶红花开得甚是娇娆。恰巧辰阳照相馆的师傅下乡来到史家村,于是三个姑娘在芝姑花园花团锦簇的蜀葵丛,照下了一张堪与花儿媲美的照片。在这张照片里,扎马尾巴、穿连衣裙的史微侧身居中,金铃说:“微儿这张照片像个电影明星。”这时期史微照了许多照片,这却是她唯一一张穿裙子的。

占尽风光或一直与风光同在的史微,这日黄昏在课桌里发现了一张纸条。这是一个叫张德祥的男同学写来的,他要求史微给他送一张照片,并表示想和她交朋友。

张德祥是插班生,史微听说他一直跟着父母在贵州读书,也是没考上高中再来复读的。在松溪中学,肄业班的男生与女生界限分明,如果不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或者亲戚,男女同学决没有搭话的道理。史微平常从来不和男同学说话,既使无意间发现有男生看自己,她也是狠盯对方一眼,一幅不好招惹的样子。史微没有父母共同生活的经历,对于男女世事,她几乎是在隔离的空间长大,别人议论这个议论那个,她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在她的脑袋瓜子里,溪边腰挎鱼篓捉鱼捕虾的人,山上松林找蘑菇的人,那才让她好奇。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整日里想着如何玩耍的她,突然间就被拉到了所谓早恋的行列。

史微六神无主,郁郁不乐。黄娴菊、曹园菊都来问她是不是病了?史微最信任曹园菊,就把这事儿告诉她,请她想办法,出主意。料定史微有事的黄娴菊和从不愿放过每一件事的谢一铃很快也知道了,黄娴菊说张德祥又高又白净,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很帅气;谢一铃说张德祥是班上穿着最好的男同学,听说他家境很好。一个说送张照片碍什么事?一个说送不得。曹园菊说起她正在恋爱、整日愁眉不展的哥哥,及她哥哥告诫她的话,主张史微装着不知道,不要理睬他。这使对张德祥有好感的黄娴菊和好事的谢一铃不免失望。

第二天,史微偷偷注意到教室角落里一个高亢的声音和一双明亮含笑的眼睛,她不敢再看,努力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为避开他大胆的目光,她是一幅漫不经心的表情。

这时史微好比一锅开水,沸腾得正欢,冷不防遭遇一勺冷水,一下子停止了翻滚。无拘无束的史微,做事开始顾虑重重,好像自己做了坏事怕人知道。偏生好奇的黄娴菊和谢一铃时时追问;而与张德祥形影相随的一个男孩则一下课就冲着史微的位置起哄歪叫。男孩的表现让史微更加烦恼,而看到男孩那样,黄娴菊就越忍不住来问。烦透了的史微说:“做人真没有意思,去做尼姑算了。做尼姑多清静啊!”她整日无精打采地喊死,这使曹园菊等也觉得没意思。一个小团体一人有事大家都高兴不起来。这日黄娴菊说:“一张照片不算什么,送他一张,醒得他多事。”谢一铃随即附和。于是在她们的陪伴下,史微给张德祥送了一张照片,张德祥给史微送了一根小手帕。原以为送了照片了事了,却未料张德祥目光热烈,他身边那个男生更是可恶。这天课间,一个女生看了一眼史微,和她同伴说:“那么小就晓得摆风,早早地开始惹男人,是什么好东西?害人精!”这是史微无法承受的攻击,然而她不得不承受。史微会玩耍,不怕打架,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和别人骂粗话、野话。她口齿拙笨,说不出那样的话来。她的那口气啊,只能往心里憋。

中午回到寝室,灰心丧气的史微说:“我不想读书了。”曹园菊:“不读书怎么行呢?你爸爸回来会打死你的。干脆告诉老师算了。”谢一铃:“我早就不想读书了,但我爸爸、妈妈不同意。我们一起不读算了。你现在告诉老师,老师批评你,同学们都会知道的。”史微:“我要走了。”“你去哪里?”“不知道。反正我要离开学校。”曹园菊:“你不要走,等你爸爸回来后再说。”谢一铃:“我和你一起走,以后就不用读书了。我村子里有个女娃在唱洋戏,现在风光得很呢,读书有什么意思?”

谢一铃和史微一起离开了学校。她们沿着公路往辰阳方向走,一路上两人心事重重地很少说话。偶尔谢一铃问一句,史微茫然地答一句,如此来到新建的辰阳沅水大桥。谢一铃:“我们去哪里?”史微:“我去四川峨眉山做尼姑。”谢一铃:“路上怎么去呢?又没有钱,又没有熟人,遇到坏人怎么办?”史微沉默了。谢一铃:“天快黑了,我们今晚住哪儿?”“不知道。”谢一铃:“去你大姑家吧。”史微:“又不是星期六,要是我大姑问,我怎么说?我不去。”她们在大桥中间停下。看着滚滚流逝的江水,史微说:“干脆我死了算了。你回去吧,如果老师、同学问你,你就说不知道。”谢一铃:“那不行,老师不会相信的,你爸爸回来也会找我。要死我们两个一起死。”史微:“你和我不一样。你爸爸、妈妈都好,都喜欢你,你在学校也没有烦心事。我不同,反正我是我爸爸的负担,我死了他反而还好一些。”说完两个人望着河水又痴了一会,史微决心跳下去。谢一铃:“你真敢跳啊?那么高,跳下去如果不死怎么办?”史微:“我不怕。”谢一铃看史微真要跳,吓得连忙拉住她:“你死了你爸爸会找我算账的,他会说是我害死了你。如果你不死,你断了手脚,你会后悔的。”谢一铃这一纠缠,史微没有了刚才的勇气和冲动。她们决定先回史微家,第二天再去学校,希望老师不知道。

担惊受怕的曹园菊没有上好课。一节课不见史微,黄娴菊问她:“史含华呢?”曹园菊吞吞吐吐说出来,急得黄娴菊赶紧拉着她去找老师。老师惊呆了,急忙派人四处去找。史微和谢一铃回到史家村,隔壁蒋姐首先发现了她们:“这不是回来了吗?微儿你到哪里去了?你姑父到这里找你。”曹氏马上过来了,一边狠狠地训骂她,一边重又为她们弄饭菜。第二天,史微和谢一铃走走停停,来到学校已是十点多钟。趁着老师和同学都在上课,她们溜回了寝室。

谢一铃妈妈来了,谢一铃彻底和史微断绝了来往。学校领导和老师已经知道事情始末,把照片还给史微,把张德祥的小手帕取走。他们并不关心这“恋爱”,他们关心的是她竟然想到要“出走”。写检讨的过程中,史微从刘老师的问话里得知,谢一铃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刘老师说谢一铃那么小,没有要跑的原因和理由,史微不邀她,她不可能走。史微听出,老师认定是她怂恿谢一铃,她不再申辩。

星期一下午,松溪中学全校师生在操场集合。木楼前两棵高大的梧桐树被斜阳照得通透。教导主任站在树下土台上,班主任站在自己队伍的前面,其他所有的老师都站在了队伍后面。教导主任讲:自恢复高考制这几年来,在松溪中学还从没有发生过学生出走事件,史含华、谢一铃的出走,在学校和社会上产生了很大影响……台下,不同于往日人声嘈喳的大会集合,这一次,每一个学生都在聚精会神地听。

史微调出了原来班级,来到赵思雯班上,和赵思雯站在队伍的后面。在办公室、班上检讨了这几日,老师看她们认识错误的态度好,就免去了要她们自己上台检讨。史微听老师念谢一铃写的检讨时,她注意到,谢一铃真的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好像,她谢一铃只是一个任人欺骗、操纵的小同学。史微的心冷到了极点:“明明是你自己要走;明明你说你早就不想读书了;明明你说你村子里同你的一个女娃儿在唱洋戏很风光,你和我走,你以后就不要读书了;你为什么说成是我拉拢你?我拉拢过你吗?好汉做事好汉当;谢一铃,你自己做的事,你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都赖在我头上?”史微不在意作检讨,她认为那是应该;她无法想通的是谢一铃的做法!老师念她的检讨时,史微听见自己说:“我好像一只过街老鼠,看见了的人人人喊打。”史微猛然懵住,她再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音,再没有看到世上任何东西。一个仿佛来自天外、来自洪荒的声音道:“我不是老鼠,我决不做老鼠!”

像老天爷变了戏法,史微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她死了,她却还活着;她活着,她却分明已经死了。你说她是史微,你从她身上找不到以前那个史微的丝毫痕迹。现在的她,除了上厕所,再不离开座位半步。她阴郁而消沉,眼睛总是痴痴的。老师和同学来与她谈话,她是一概地沉默。她完全没有了声音,好像,老天爷一下子使她失去了全部的发音功能,她哑了!以前那个蹦蹦跳跳的史微,那个笑声欢畅的史微,那个总是给人以快乐的史微,死了,杳无踪迹了。

史微的变化反而使所有人担心。赵志强特意让史萸来学校看望了史微一趟。史萸唠叨半日,史微如木头一般没说一个字。史微表哥见史微如此,这日用拿手的毛笔字辑录了一首陆游诗鼓励史微:“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史微看不懂诗的意思,却记住了诗歌这种美丽的形式。史文远得到信儿后也回来了。史微依然毫无表情,一声不吭。史文远丢下一堆“不准”,带着愁绪走了。行尸般的史微这天收到两封信:一封来自曹园菊,一封来自黄娴菊。在信中,曹园菊说:“每当你忧愁的时候,我也同样忧愁。含华,我对你是真诚的,不知道你对我的看法怎样?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黄娴菊说:“自从你到乙班去了,我心里好像缺了什么,慌得不安。友,请你允许我对你这样称呼。友,敞开你的胸怀,放宽你的眼界,让我们一起在生活的道路上阔步前进!”从此,史微知道了什么叫友谊。《醉花阴》证曰:

豆蔻新装偷使诈,欲警无知耍。十四未描眉,未懂相思,何递相思帕?

管宁非尔伊非华。况自新无价。分坐始凝眸,始辨琴音,一任琴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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