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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史决·义匪篇 18

小说:稗史决·义匪篇  作者:杨子珅  回目录  举报

八月十二日卯时

韩雬雯失踪了。这件事宗梦是从伏丘帮里的朋友那里听来的,花竟臻已经派人去追查了。她很想见花叔,却找不见花竟臻的人影。徘徊在韩雬雯的卧室,宗梦期望能发现些草蛇灰线,可是完全没有头绪。液体干涸,不着痕迹,连地上的粉末也一扫而空,水滴冲淡世界的重彩浓墨,这个时候宗梦才恍然大悟,屋子里残留下来的气味是一种浓郁到刺鼻的香味。

她收起桌上凌乱的七巧板,将其放回原处。当宗梦走出韩家时,凉风已然萧瑟了街道,黑云直要压下来,占据了大半片天空,天际尽头,隐约闪电,撕开一条转瞬即逝的裂缝。某些消息已经在村子里传开了,无论走到哪里,宗梦都能感受到周遭异样的目光,一根根无形的茅刺扎在她的身上。

回首远望,依旧是那个平静祥和的村庄,村妇们隔着街道,在各自的院子里有说有笑,男人们扛着农具往东边走,广场上一片喧嚣,中秋灯会的筹备还在继续。这样正常的世界里,宗梦是唯一的非常。

她恍惚着,双腿自然而然地摆动,登上高丘,所眺望的,是蜿蜒盘旋的村道,石板路连接着下山的土坡,那或许就是韩雬雯第一次走过的道路——兴许这位幼时朋友离开了。

彤彤郁郁的林木之间,伫立着一座不显眼的庙宇,后来回想,宗梦大概是为它的阴冷所吸引,才会想要将门匾上的蜘蛛网拂拭干净。

“芝神庙”三个字简单明了,宗梦琢磨着用水桶盛水将牌匾冲刷洗净,只不确定缺边的牌匾还能否受得住秋凉的折腾。她怔怔盯了牌匾许久,时间停止了——如果没有那句温柔的低语。

“这块门匾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宗梦一个激灵,老凳上摔下来,定睛看时,破烂微启的木门前,赫然站着一名神采奕奕的老者,这老者眉宇不凡,最惹眼的是他身上那件黑色的散光服装,如若上盘扣崩开,衣服会迅速脱身滑下来吧。

“您是这里的司祭吗?”

“司祭?”老人疑惑着往身后灰尘满布的大厅望了一眼,回看宗梦,忍俊不禁,“算是吧,这里平常基本都是我在打理。”

“打理?”宗梦心中情不自禁发出了迷惑的一句,目光忍不住越过老人的肩膀再一次光顾光尘同舞的大间,落满灰尘的游蛇前,还有几簇艳丽鲜花和些许贡品。

老人见宗梦沉默不语,蓦地开怀大笑,“只可惜我一介老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就算每天在打理这小庙,也只能是让四角不倒而已。”

“既然这里是村里唯一的神庙,为什么会这么荒芜?”宗梦轻抚门框,留下半手的灰尘,与之相对,她的指印留在了门框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和我去屋后坐坐吧。”老者说着,自顾自地朝屋后走去。那老人健步如飞。宗梦一如牵鼻小牛,在她姗姗到得屋后时,老者已挽起一木瓢山泉水。

宗梦心照不宣伸手任老者泼下清水,搓手之间,将灰尘尽数洗去;在示意下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环视四周,双手清凉的宗梦才注意到这庙后的别样洞天。尽管与大路只一庙之隔,茂密的草叶把周遭环抱,将庙后变为了一个隐蔽处所。这里并无围栏,常绿树形成了天然屏障,歪斜不整的石桌、石椅,一石潭的山间清泉,便是这里所有的风景。所谓“大隐于市”,大概也不过如此?

“小姑娘是外边来的吧?老朽过去好像见过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我年老智昏,记错了。”老者从石泉后掏出两个小石碗,泉水洗净,盛满水后轻放在倾斜的石桌之上,缓缓坐下笑问。

宗梦望着离自己半臂之远的石碗,向她倾斜的碗沿一侧,是泉水夺路而逃的最好地方,如若她托起碗的时候没有托住碗底,一碗水怕是早要洒落大半,老者以石块砌就的水路是她在老家曾见过的,“我在村里有个朋友,所以有机会到这附近就会来看她,您应该没记错。”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还算有点记性。”老者弹桌浅笑,竟没有惊起碗水一丝涟漪,“年轻人青春洋溢,时光大好,这样的天气正好可以和挚友外出游玩,小姑娘怎么一个人站在这破庙前发呆?”

宗梦垂首浅笑,到视野逐渐清晰时,才觉察双臂传来的清冷,而今她才知道倾斜的石板有多稳固;呆滞望着老者,冷不防问道:“您觉得我这样是不是不正常?”

“正常?你认为有什么东西是不正常的?”老者似乎起了兴致,凝视着宗梦回笑。

“村子里有人死了,还有人失踪了,可是大家却像没事人一样,只忙着准备活动庆典,大家都这么正常,就只有我不正常了吧?”

“你不是问我这破庙为什么这么荒芜吗?我来告诉你,”老者敲着桌面,饶有兴致叙说起来,“芝神庙,是纪念把木坪村从旱灾里解救出来的‘芝神’建的,我们木坪村的先人,向芝神讨教,自以为掌握了世界万物的真理——那就是顺其自然。

旱灾来了,不要心慌,天降甘霖总有一天会到来的,这甘霖是赠给从不心急,从容等待的人们的礼物。就像现在,有人死亡,有人失踪,这些都不过是自然规律,只要不想匆匆死去,不想离开村子的人们还在,一切就会自然瓦解。庙宇也是一样,平时大家安居乐业,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破庙里呢?现在有人死得离奇,不过泛起一点波澜而已,如果实在耐不住,心慌了,就到庙里来求一点庇护吧,拿到芝神的信物,芝神就会更加专注地保护你。”

“这种没有依据的事情……”宗梦捂住唇鼻,一尊金像蓦然浮现眼前。

“所有事情都是正常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正常的事情。你的烦恼,你的挣扎,你的痛苦,这些都是和你相伴而生的,他人的快乐,他人的愤怒,他人的哀伤,是他人的自然。无论是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缩衣节食的人,还是儿孙满堂、荣贵至极的人,都是他们的定数,他们都活着,也仍然在活下去,没有什么是不正常的。你,很正常。”

这个深秋以来,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不少,对宗梦来说,触动最大的两件还属温玉妆的失踪和紫烟寨对伏丘帮的突袭,第一次这样大规模的战备状态,她同时失去了知心大姐姐和归属,可是仔细想想,过得真有想象中那么不顺吗?她还是能活下去的,就算到最后失去现在的归属,就没有新的归属了吗?

老者朗爽的笑声如钟鸣洪浩。宗梦回神时茶水已然洒了一地,她拾起石碗,锐利的缺口给她的指尖划伤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能看到口子底下的血色。

“你动摇了吗?”

宗梦一时间懵了,这位老者似乎在摆弄自己蹂躏精神的高超技艺,在你后退一步的时候,告诉你,你的身后是悬崖;在你举棋不定的时候,告诉或许前进才是王道,可是宗梦已经不会轻易地动身了,因为她怀疑前方就是人造的深坑。

“你恨这个村子吗?想离开吗?”

“逃走?我不会逃跑。我没有理由恨这个村子,我根本就不了解木坪村。”

老者敛起笑容,望天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启唇道:“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请说吧,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宗梦苦笑。

“这座破庙,原本是建在村中央的广场上的,”老者起身轻拨屋上的爬山虎,“三十六年前,村子爆发了一场大瘟疫,死了很多人,大家都急着到庙里求神,拿护身符,可是全然无用,村民的死亡一点都没有减少。

这个时候,我的老师邓书成站出来了,他号召大家减少接触,组织健康的青壮到外地求医,在他不懈的努力下,这次瘟疫好歹是平息下来了。就这样,在他的提议下,这座庙移到了现在这个地方。虽然之后平常很少有人来芝神庙,但嫁娶婚丧拜一拜芝神还是大家的惯例。

邓老师仍然在村里授业,他总是鼓励学生走出村庄,去外面带着新的技艺和思想回来。老一辈也不怎么担心,因为芝神把‘正常’奉为圭臬,从古到今,出去的年轻人,要不了半年一定回来,外出游历,只是一场短暂的旅行。

可是很快,乡亲们就发现事情不对劲——有许多年轻人,再也没有回来了。大家都说这些年轻人动了私心,想要离开木坪村,想要脱离正常的秩序,于是芝神降下了惩罚,让他们客死他乡,曝骨荒野。这一切的责任,当然要归咎到邓老师的身上,是他唆使年轻人离开村庄,是他从村外带回了不属于村庄的药剂和大夫。人们自然而然把邓老师赶到村东的山上,不准他再教书。”

宗梦见老者端碗喝水,戒断难忍,忙问道:“故事还有下段吗?”

“有哇,”老者喝完半口,直将碗中剩水作酒酹出,“那时我才年介弱冠,年轻人血气方刚,我早就不满这村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干脆借机出走了。那一年离开村子的年轻人很多,大部分都是邓老师的学生,我们散落在红叶各地,变成了一片毫不起眼的红叶;有的人甚至走出了红叶郡,之后再也没有消息。我也外地四处游历,几乎走遍了红叶郡,也到过宣尚、河央和越桑,却还是在三十多年后,回到了村庄。过去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但只要我摸摸手,拍拍脚,就知道这三十多年,绝不是虚无缥缈的。”

“既然离开了,您为什么还会回到这里?”

“因为所有的故事,都要定下一个开头。”老者舀起泉水,倾倒在手上。

酉时木坪村北林

花竟臻检查完地上的四具尸体,面色凝重。两具尸体是伏丘帮的两名帮众,也是昨晚奉命留守韩家的两人,其他两具尸体却都是干尸,不可能是昨晚刚死的。

“老花,这是怎么回事?”国鑫宏咬牙问道。

“昨天听说梦丫头的朋友把那贼认成了娘,我觉得事有蹊跷,就让阿备两个守住她,夜里这姑娘该是私自出走,两个人跟住了她,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孩子也失踪了。”

“老花,这村子里怪事挺多的,恐怕其中有妖。”

花竟臻顾不得国鑫宏眼色,分析道:“这四具尸体倒下的位置很乱,还有沾血的刀具,看起来像是激烈搏斗之后死的,可是如果是这样,我们的巡逻队不至于晚上才发现。我看是有人杀人之后,把尸体扔在了这,故意营造出搏斗的假象。”

“就算是这样,这两具干尸也很难解释,”国鑫宏俯身稍用气力将干尸嵌在土里的一只手拔出,带起一阵沙土,“这种抓土的动作,用外力是不可能做到的。简直就像它自己动过。”

“看样子,我们不得不去找村子里管庙的问问了。”花竟臻捶胸叹道。

“这件事怎么办?”

“现在的村子就是个大火药桶,只差一点火星,就能把整个山脉炸出一个大窟窿。”

“你的意思是?”

花竟臻环视伏丘帮众弟兄,低声道:“掐灭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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