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鹿言情小说网

稗史决·义匪篇 110 款款凭黛遥 上

小说:稗史决·义匪篇  作者:杨子珅  回目录  举报

舞台搭就,演员登台就绪。偌大讲厅分列红色折叠椅,几乎座无虚席,私下纷纭,广播骤放震音,引众人昂首清晰视听。前后灯火熄灭,独剩下台面瞩目的光阴来作最后的保障,半边话筒陪讲师演出一场大戏。

“道是人类社会中绝对少不了的最中间的一个东西,现在很多人不信佛、道,这没什么关系,你去嘲笑信佛、道的人就不对了,你要去笑他们,先问问自己有什么信仰?没有信仰的人去嘲笑有信仰的人,这是赤县莫大的悲哀……”

二楼弦廊帷幕之后,游流探出身来,双臂无聊倚在栏杆,目光在昏暗的台下扫视,他恨不能戴上一副耳塞,心内祈祷熟人早来。如若黑暗里亮起晶屏,无疑要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按下耐性,索性驳斥屁话取乐。

“前几天我刚回国,在索菲丽珊酒店入住,早上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就有两个人在那里唧唧喳喳的,说什么只有钱行得通,有钱行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这是什么?这就是拜物教!是最低劣的!要是赤县到处都是这样的人,我们是撕不下劣等人的标签的……”

“那你就是拜德教的头头。按你的说法,货币拜物教不也是一种信仰?比起自己想出一个活的东西,自己随意解释,信奉一个至少客观的东西,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层。”

“羊省长就是道德楷模,他从来不标榜自己信佛拜道,但是每个月都要定期去给寺庙道观捐纳,平时清心寡欲的,吃斋清静,还把泽南管得这么好……”

游流噤声不语,由漆墨伸出的搭手惊得一颤。

“游兄,是我。看你听得这么全神贯注的,我都不忍心打扰你了。”杨吾程与老友并驾在栏,小心凑近听耳。

“我哪里会听得全神贯注,忙着反驳这些屁话呢。”

“大同会现在还专门从国外请回来这些道德大师,是想尽一切办法给摇摇欲坠的根基找补。这些人书没读过几本,脑子里一根连线都串不起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成了官方极力推崇的大师,哼呵。”

“你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游流顶着烦闷的空气,纵欲沉声,仍需扯嗓。

“你受羊大省长的指示,把新效应翻了个底朝天,想必最近张克定被捕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你的看法?”

“我还是和当时一个看法,僭越公法的私刑本身是不该存在的,不管有什么理由。只要有一个人僭越,就会有无数个人僭越。没有锚定的标准,会让私仇引向失控的复仇链,你看吧,历史上没有指挥的社会运动,哪一次得到过一个好结果?”

“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底层人的悲鸣,除开沉默不语和抗争到底,他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可惜仅此而已了。我估计他现在就算没死也已经脱了层皮,等《调查案》一发表,马广和他的虞正弟兄们一个个都要倒台,十二月社和民间的恐怖暴力还是照常进行。”

“至少我能扳倒一个害人的马广。”

“当年马广还是个小小的熋陵县长就敢公开举报时任齐兰市长的羊福波贪腐,要不是他中央有人,要一路被压到死的。十来年的时间,他摇身一变成了宽川的贪腐头头,羊福波还在玩以暴易暴的把戏,受这样一个废物驱使,去扳倒另外一团废料,没有任何意义。”

“你越来越像一个冷血的旁观者了。”

“你说得对,我现在冷得骨头都硬了。”

光影在四瞳映射摇晃,拉长的人身似扭曲的竹节虫。

“老游,我这次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张克定东窗事发,十二月社首当其冲,我是脱不了干系的,他们很快就会查到我在阿木发表的著作,你帮了羊大省长一个大忙,前面是一片光明坦途,可不要被一个戴罪之人给拖累了。”

杨吾程挥手作别,没入低落的黑幕。一个没打算察言观色,一个没打算生硬回话。

省高院到海马暖光为两片街道所隔,放眼一马平川,开衢纵横,其实深入其中,才知盘弯错杂,恰逢残阳入崦,沉淡里难辨真伪,引杨吾程这个外地生人导航到车站附近,才好放下手机,自在行路。

西装革履和深服尘仆的混在一处,就着两街连径的矮桌方圆端碗扒、嗦,杨吾程步出连径,拐角一间热闹店面,翁甑协调摆布,架在不锈钢腰台,黑衣大伯头尾简练,扰动手勺风云,挑在小盆搅练;只等伙计端盘上碗,分门调切,再一大勺芬郁骨汤,爽面滑粉拌在碗底,接些码子葱蒜,确是等闲手段,无怪人群嘈杂。

遥遥路过对街驻地,又是蛇巷穿行,看得门前戴暗色鸭舌帽的男人千仞壁立,不禁打趣:“哪来的跛脚鸭,在这里当门神?”

“杨先生,请和我一起上楼。”男人抓帽致意,走在前面引路,两人一道从里巷到单行街道,在一楼窄厅与接待寒暄两句,到得二层僻静,只有一个半秃顶的中年男人颔首示意,便过茶几、沙发散乱地,坐内屋一帘悬挂的阴阳分隔厢。

杨吾程静观男人脱下檐帽,弹出乌黑粗丝,牛目隆准,气色凛然,且是官方新闻台偶有露脸陪衬的大同会要人,“特战六团是你转陆军后的起家部队,现在仍然直属十六兵团司令部,刘步威再可能会拍马屁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空降一个特战团,他反复劝我加入十二月社果然是你授意的。”

“杨先生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丑话放在前头:你用明电给我发消息,这个尾巴怎么切掉?”杨吾程点出旧机的短信界面,与未知号码的交互只有简短的两条信息:“出洋考察做对照实验”“骑着海马找暖光离那不算远”。

“今天会面之后,我会把手机卡销毁。杨先生不用担心,泽南的明电和密电都在我的掌握......”男人顿了顿嗓,任挑帘进来的店家放好两杯清香咖啡,敬礼退出,“就像这家咖啡馆,是我当年专门让腹心退伍、资助建起来的,在这里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不过先生的时间不多了,前天上午,会社在特战六团的联络员说带着十二月社的紧急消息来见我,文件用一个匿名包裹包装起来,安检过没有问题。文件把先生的底细全都抖出来了,还告知我送信的就是社员。我把他扣下来拖延时间,难保刘步威还有没有跟其他人递消息。”

“不折不扣的投名状。十二月社的保密工作值得称道,你这样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在大同会坐到了军区副司令的位置上,别说大同会,连十二月社大部分都不知道你是十二月社的要人。十二月社创立十多年的时间,恐怕没有第二个你这样的人。”

男人噘嘴启唇,盖不住累积的苦涩,“下个月就成立整十九年了。当年我们创立十二月社的时候,都带着一身的学生意气,十九年的光阴,会社的扩张太快,太快了……”

“快到已经失控了。”

“先生的观察力很敏锐。”

“再敏锐也要立足在信息对称的基础上,十二月社信奉极端恐怖主义的这一部分,成天想着要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举动来,到处搞袭击刺杀,天然有显眼的条件,我不在社内,接触不到像你这样隐秘的高层,要对十二月社的社员成分做个划分根本找不到可靠依据。”

“别说是先生,就是十二月社最高机关新赤县会议也没法对现在的社员人数做出准确估计。一个是当年我们一起创立十二月社的最早一批,退社的退社,淘汰的淘汰,一个是新登的这些人能力是有的,都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五年前我最后一次参加新赤县会议,那次会议吵得很凶,大家互相之间做不到任何妥协,会议之后有很多负责人都秘密发展当地社员组织,不再如实上报会议机关。我是赤南的负责人,本来还是坚持如实上报,两年前也停止这么做了,我至少要为未来的斗争保留有生火种。”

“大同会两百多年才如此腐化,十二月社用一成的时间就到了这个地步,把赤县交到你们手上照样不会有什么可喜的变化。”

“所以我一直迫切希望先生能进入社内,三年前读过先生的书我就知道非有您这样系统的理论指导十二月社不可,进入社内我还可以更好保障先生的生命安全……”

“你既然认同我的理论,那就该是恐怖方式坚定的反对者,可你手下的刘步威却一直是策划恐怖行动的主力军,莫非……”

“您的怀疑没有错,这么久我只让人授意过他劝先生入社。张克定落入大同会之手,以后十二月社会怎么走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先生既然执意不肯入社,那就出洋吧,待在赤县是没有前途的,在国外做参照对比对研究有好处。”

“我已经不可能走掉了,根扎在这里,是拔不出来的。”杨吾程一口回绝,拌着棕液半杯入喉。

男人垂首深息,咬牙低语,“我还要向杨先生请教挽留十二月社之法,张克定手下有人招了,宽川的组织向周边五省发出了紧急密电;中央消息,第一委员臧智群凌晨签署特别一号命令,要求各地大同会彻查十二月社社员,十二月社恐怕就要遭到灭顶之灾,我想尽量延迟牵连到先生的时间。”

“你是个出色的军人,在体制内待久了,对政治生态的估计游刃有余。可是你还是不懂每个人的核心需求,你不需要事事跟我谈交换,”杨吾程掀开百叶窗一角,露出骇人的固定拉窗,自嘲式嗤笑着燃烧麻痹剂,“我要先确定一件事:担负阻断丹陆军撤退路线的主力是不是十六兵团?”

“不错,先生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大同会中央决定成立一个临时的西南前敌作战委员会,任命我为仅次于刘季学的第二委员。”

“不是什么消息,一个纯粹的判断。整个南部军区陆军兵团现在有实力的就数十六兵团和整编三十一军,三一军在沿海,而十六兵团可以沿宽唐铁路迅速到位,切断丹陆军赖以撤退的主要隘口;还有就是,你的部队调动起来一点不顺手,现在街上到处都弥漫着硝烟气,你没闻到?”

“我一直觉得先生如果和刘季学同时进入部队,做得不会比他差。不懂军事的人是写不出《个人战》这种杰作来的,一个小小的熋陵能有两个这样的人物,楚材于斯为盛啊。”男人忍不住颔首鼓掌。

“调十六兵团西去肯定是老刘的建议,臧智群毫不懂军事,局势刚缓和一点,就想着怎么让嫡系部队争功。老刘可不会管那些,一切部署都按军事考量来,自然要点中你这名悍将,你和刘季学合作会很愉快的,他是个讲求效率的人,不喜欢杂七杂八的边角余料。”

“这和十二月社的生存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如果十六兵团能在四天内启程,丹陆军队现在就是以每天两百里的行进速度回撤也来不及,更何况是在唐古特那样戈壁连山纵横、气候多变的地理圈,大胜可谓是唾手可得,所要考虑的不过是减少伤亡。这样你本来就显赫的战史又能添上全歼丹陆主力的一笔,和大同会提出提案的底气就更足了。”

“什么样的提案?”

“可以叫《击溃十二月社详略》——什么标题不重要,这个提案涉及的最大核心点只有一个:迫使大同会把对十二月社人的大肆搜捕从地上转入地下。要实现这一点,你的话语分量要重,这点基本是板上钉钉;还有一个要处,要宽川的十二月社配合。据我所知,前几次所谓‘暴动’采取的都是非暴力的形式,要让宽川组织把暴动真正组织为暴动,把大同会给打疼咯,才好推行一个缓和的提案。”

男人这边偏首静思,看视对座猝然嘣出一句:“这样一来,宽川组织的伤亡不会小。”

“从张克定被捕的那一刻起,宽川组织的破坏就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还能给其他地方的组织争得一线生机。与其恋子而求生,不如弃子而取胜。”

“好!既然要做,就要计划周密。先生送的这份大礼我收下了。”男人摩拳擦掌,身不能静,多年的沉沉暮气聊得舒缓,滚烫的流液方显存活的实感。

“别光急着收礼,还有一件事。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用明电劝我出洋考察,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先生,这件事是我们十二月社内部的问题,我会亲自清理门户。”

“不,这不单是什么清理门户的问题,”杨吾程手肘撑住桌面,前延脖颈与男人四目相对,“要怎么处理当然是你的事,我还要帮人把张克定的事给了了。”

“先生的意思,张克定被抓也跟他有关?”

“我要知道他的手法,再借此贵方宝地坐三四个小时,今晚就在旁边把大戏给了了,省得烦人。”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点击继续阅读本小说更多精彩内容,接着读>
上一章  回目录  阅读下一章
(按左右键翻页)
稗史决·义匪篇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