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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史决·义匪篇 85 杳闻锁轻休

小说:稗史决·义匪篇  作者:杨子珅  回目录  举报

回首望去,这一路上满是失败,本着“视履考祥,其旋元吉”的精神,我本应归罪于自身的浅尝辄止,但如何否认顽存的偏执四十多年来一直左右我的判断?前路仍有无数南墙,反正一路碰过来,再硬起顶盖撞几堵也不算什么,这一次片刻不缓,头破血流,像致幻剂扎在动脉,热血冲顶,眼帘里的景象不免扭曲。

“你是半个怪才。”

靠在墙栏前,天气骤然转凉,徐徐清风渗进短袖,正好清凉了我发烫的皮肤。那时的失意已然模糊了:大概是因为我没有给满钵的失望做个合理的分类。符老板的形容仍然鲜活,他操着充满磁性的普通话,与我一同望向楼下阶底空寂无人的操场,当时的失望向外探寻,回想起来,我把利刃转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落榜不会是结尾,毕竟还有下一次落选,难忘的是那段看不到尽头的百无聊赖的蛰伏期——尽管这幅漫长的水墨画从未转向高潮,对善走洼坳者,偶尔攀过的山丘也弥足珍贵。

一个多彩的艳阳天,处在我有生最为炎热的盛夏,我和季学两个人顶着烈日相约登上淘沙山,这是我每年春节、清明都要来祭奠先祖的地方,幼时曾有缘凌顶,可惜遗落得七七八八。要不是季学特意发消息一定要我饯别,恐怕此生再无机会。

季学这家伙虽生得英武,总不爱打理他那头乱糟糟的青发,半长的胡子看得人别扭,到部队里自然就整洁了。印象最深的还属山巅大庙前的那一段林荫路,我们在草皮上歇了好一会,向庙的路改了不少,要从边侧翻栏杆进去。

“天帝庙”破败陈旧,好在端坐殿前的巨大天帝金辉不减,两旁持朴刀的神卫都是我们唤不上名的,路过功德箱,步着反复播放的佛经往大殿转了一圈,墙上满是落满灰尘的天帝小铜像,有些前面还挂了名牌,登记好捐款人的姓名,大多是本省的,小撮从南省来,想必是熋陵移居过去的;北侧墙角的玻璃柜里尽是香火、红烛一类的祭祀物品。

庙前丈高的香炉手贴一时就能沾上青绿的锈屑,立于平台上,熋陵城的景色尽收眼底,我是爱这座小城的,人们悠悠地过活,我也不用在成群的高楼大厦促狭的线天追寻流云。季学肯定和我一个心情,他说过想住在江南的水乡或是靠海的地方,这次进部队他的第一方向也是海军。

“老刘,我做个保守估计:接下来五年我当你查无此人。”

不远处的狗吠见证了我们最后的握手,该是山路上老房里传来的,那儿住着平时打理庙宇的老人,“你到最后会是大同会的刘季学,我也希望到最后我还是探寻的自己。”

我确实做了个“保守”的估计,还是仍旧照着原来浑噩的路走下去,其中林林总总的荆棘不是个该清算的主题,拿到国外学术专著的翻译机会,日子还算过得下去,我又提笔滥墨开始写些东西,工程的浩大一发不可收拾,用海量的工作去淹没自己,有理由算作高明的生存智慧。

别了熋陵大半年,外省归来的游流找我回去聚聚。年龄大了,父母催婚甚急,但想想母亲的饭菜,家里的温馨,回去一定是情愿的。我们两个往武衡山上走了一遭,早料到游兄出众的能力难以埋没,如今时来运转,我祝着他的光明坦途,也有我惯用的自嘲,“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难得的野餐,我和游流在驻云亭边广袤的草地边吃边聊,他在北省安身,工作繁忙,三四年未见,只是常有电话联系。他谈的是南省最近的罢工,无论是工人还是所谓的自由职业者收入都没有保障;我呢,侃起新兴的无质学就兴奋,依我看军用转民用的日子也不远了。这算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发声?我倒享受这种间隔,关注的方面不同有时能起到互补的奇效。但各国的思想史这几年一直是我们研究的重点,共识是一个宏观政治大背景下的思想家更能反映社会的多元面。

我本打算婉拒上来询问联系方式的女孩,她是个青涩的学生,凭以往的经验并不难应付,没想到老游直接把我的号码给报了出去——我后来才知道联系我的是另一个女孩。有关元柔,第一印象是穿着浅蓝连衣裙、失落走过的娇弱女孩。

这段时光多么难忘啊。我还是首次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是如此柔软,我最爱把头埋在元柔的秀发里轻嗅美妙的清香,她在耳边的嘟囔柔语每每伴我入睡,独居光阴的外卖和方便面当然是摆不上台面的,她满足的笑容就是买菜做饭的意义。是我的口味变淡了?还是她更耐辣了?也许两者兼有。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就是,嘻嘻。”

我时常怀疑,游乐场的烟火、海边的星光、大漠的云尘是否是我该得的喜悦?每当我放下笔,沉重的负罪感将作双脚的镣铐,我一定是背叛了自己。元柔确切占据了我思想的一寸一厘,无论是柴米油盐还是生活琐事,喜怒哀乐成为生命的全部,到头来,还是为了什么人比为了什么事更有分量。热恋长度无法衡量,白驹奔扬蹄践遐疆。

“吾程哥,你会恨我吗?”

我轻吻拉在胸前的手,元柔的苍白转作刺骨的阴冷,让我止不住地寒颤,“我要怎么才能恨你?”

“我一开始就该告诉你情况,我这么自私,你一定会恨我的……”

“你让我怎么恨得起来啊……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我不是常常跟你讲嘛,一个人在限定条件里做出的选择,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你又陷入到完全的情绪化里面去了,笨丫头……”我贯通了感同身受的境地,如果我终将叹服于命运的重击,此刻我先相信了鹊桥的奇妙。我原来以为自己足够完整,现在明白了缺失也无法补足。

“我还记得……你不是和我说过吗,‘我希望在你眼里永远保持美丽’,就别送我了,永远留下一个美丽的我吧……”

我和游流的再次相遇还是在武衡山,刹那的焰火只余下星点灰烬。

“吾程,想哭就哭吧,没必要忍着。”

游流拍着我的背,我没有看他的脸。他大概只是阴沉,伤心于我于他而言不是必需品,在葬礼上我没有掉哪怕一滴泪,伯母与亲戚背后道我薄情,伯父却私下问我是不是契约的影响。

“元柔问过我相不相信一见钟情,她肯定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其实我很早就见过她了,我们在街上擦肩而过,我记得她很失落,我在夜灯下看到她的侧脸就一辈子都忘不了了。这只是一面之缘——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可我还是忍不住写了一首诗,就是那首《风夜偶遇佳人题》。”

我赶忙摘下眼镜,终于还是捂住了脸,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的丑陋,我的五官肯定扭成一团,辨不清脸上的褶子和眼缝、嘴。

“妈的,我多爱她啊……到最后我也没有把这首诗送给她……”

我猛地一振,睁眼是微光映照的天花板,我起身把另一半窗帘拉开,坐在椅子上呆看落地窗另一边的流火。

“你又醒了?”空气些微的震动在封闭的空间里仍然敏感。

“他们快抓住我了。”

“又是你们人类的预感?”

“不完全是,人类擅长把细微的线索串联起来,如果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就会把推理定义为纯粹的心理预感。我露出的破绽已经足够多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我捧起地上的画凝神欣赏,放到桌面,果然还是不挂到墙上了。

“你现在要走还是可以走的,以我们的力量打破一个缺口不是大问题,阿木已经同意接收你了。”

“你不懂的,我的命已经扎在这里了。我的性格也不允许我这样做,任何人都别想操纵我。”这些年利刃悬在我的心口,再过不久它就自由了。

“你走了我也没有必要留下来。”

“等等吧,黄龙,还有反面值得你去等待,等圆满再离开。”

我翻出手机,将一条条信息删去,“如果先生能不计前嫌充当社首,我们将不胜荣幸”、“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要是再拖可就晚了,你需要阿木国可以直接帮你舆论造势,大同会动不了你”、“杨,你的学术研究是我们需要的,学院一直为你留着位置,我们会向政府抗议的”……最后一步,主动切断无质通讯渠道。

在床侧墙上指尖笔画,我留下一点即时的感想,“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

后记:

当杨吾程在熟悉的原野如释重负,漫山遍野尽是精神紧绷的军、警,闪光耀目。他没有必要让单向的折磨持续太久,无论弥留长短,终究归于虚无,多少秘密化气,谁也不会知道。他闭目回想,对山路上的喊话置若罔闻,血丝充布,精光乍现,怒血冲顶。

“大同会的走狗还没有资格审判我!”

树林中虚幻的人影怔怔看着忽闪的火光,身后低声啜泣冲散了他仅存的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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