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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史决·义匪篇 74

小说:稗史决·义匪篇  作者:杨子珅  回目录  举报

十月二十八日卯时

底关,无数蛮族人前赴后继无法攻克的险要之所,许多年未见狼烟黄尘,已然成为离州、乾州来往行商的乐土。原来的军户驻扎,吸引着寻找新土的民户落脚,关外两侧依着河流油黄金澄遍布,而一年的收获也接近尾声。

把住关门的,是里外两侧各自持火枪的四名军士,这样油水丰足的肥差可不是谁都能拿下的,仅是顶着风雨烈日站上大半天就要筛掉不少臭鱼,更何况同事们打哈哈就更不适合双唇紧闭、紧锁山头的哑巴。

“龟子,你看南边是不是过来人了?”

“去你娘的,看老子吃得兴起故意整老子是吧?关上的还没说话呢,谁能上你这个当?”龟子捧着一碗凉面干得起劲,一时腾不出手去拍大狗,嚼的半烂的面团好险把他噎住。

正咳嗽时,来马嘶鸣,急促的奔蹄紧随其后而来,龟子一个激灵,圆碗“哐啷”地粉碎,关上关下的士兵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黑漆漆的洞口紧瞄南方。大马壮士自关内出外列阵。

“龟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这么臭?”大狗话音未落,兀然嘶吼乱窜的马儿把十来个壮士甩下马背,众人惊异间,马队扬尘而来,为首的赤膊汉子率先下马,擎住瘦弱男人的后队汉子见眼神示意,径上前来将男人扔在地上。

龟子不住战栗,游步潜到关门前,细细打量这为首的汉子,浓密的墨团下,粗糙的纹路每一条都清晰可见,眼眶几乎包不住两只竖瞳透射的灿光,那汉子鼻梁塌了一块,抿着嘴,只俯视盯住众人,壮形压迫,身缠恶火。

“拉裕玛珠汉,你要来底关必须要提前通报,带这么多兵马来,是什么用意?”关将策马俯对拉裕玛珠一行人,抬手间,鸣枪示意,土飞尘激。

“卢将军,恕我等失礼,两天前接到马大帅的信,我们把蛮子们安顿好,这就跑过来了,这不是先有通告了?”拉裕玛珠与卢胄四目相对,低沉的嗓音仿佛有魔力,惹面前的高头大马自行退却,双方僵持片刻,还是卢胄翻身下马打破僵局。

“这是什么人?”大狗翻动地上五花大绑的瘦弱男人,问道。

“我们清早在路上碰到的,本来还有两个跟他一起的,要动刀就全给宰了,”拉裕玛珠说着,抓起男人,如提婴稚,“不是奸细就是逃犯,特意捉来送给马大帅一个见面礼。”

卢胄视线穿过汉子们的肩夹缝,才注意到队尾两匹背染鲜红的矮马,看来拉裕玛珠所言不虚,“你们先在关外候着,等我们的人通告消息才能放行。”

“你……”

“塔器拖措!(大家都坐下)”拉裕玛珠面色一沉,龟子握紧了手中的枪,却见落山蛮众人各自牵马系桩坐下,或吃牛肉,或饮壶酒,清晨人烟稍旺之际,这些个旁若无人的汉子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卢胄让人给男人松了绑,不待问话,那男人自顾自靠墙呕了一地污泥,一时咳得厉害,好容易安静一稍,又靠在墙边大口喘着粗气。卢胄端了水来,男人夺碗便是一口灌完,卢胄顾不得萦绕鼻尖的阵阵恶臭,轻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从南边过来?”

“大人……我是从楼水逃过来的良民呀……紫烟军在村里烧杀抢掠,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最好说实话,”卢胄扯出短刀就着男人的皮毛衣划破一道半寸长的口子,浓厚的鼻息重重拍打在男人满是挫伤的脸上生疼,“要是再狗屁不通,就不是我来审你了。”

“啪”的一声,趴在文牍之间的廖于飞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揉搓惺忪睡眼,堪堪意识到自己睡了过去,定睛看时,原来是老童站在桌前。

“又通宵处理文件了?”空廌轻声笑问,“三十多岁的人了,可比不得年轻人,别把身子熬垮了。”

“不碍事,急事急办嘛。”廖于飞摆手间,起身去洗漱。

空廌靠在厕所门前,点燃了一支烟,“洗漱完跟我去外面走走,今天这么早,肯定能吃到汤大叔家的米粉。”

廖于飞这次不再推脱,冲了把脸,与空廌来到街道上,天色尚早,路上行人寥寥,两人在侍卫的随从下一路向东,到得楼水日间最为热闹的大街,水汽蒸腾,商铺开张,多了好些生气。两人到汤家粉面的招牌前坐定,空廌当即招呼老板上两碗特色米粉。

离汤家粉面不远的东北地面,便是楼水的司安总处,隐约仍能听到人声呼喊。自五天前捣毁史夕惕地下赌场以来,廖、空二人率郑科逸统管的司安和第三师宣喻,或张贴告示,或当众宣告,扶老携幼来司安署上告的楼水和周边村民络绎不绝,廖、空两人每日茶饭不思,倾心接待,直到昨日,人数稍稍减少,好歹脱出神来,专心处理这阵子堆积下来的材料。那木板堆积,除两名委员外,还唤了五名精壮兵士才将文牍搬运到廖、空现在的临时办事处。

“之前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几天下来,楼水的问题远比我想象中严重。”廖于飞不觉轻叹。

“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按照中央的指示从公处理就是了,现今郡西初立,律法不全,谁城想这些个畜生根本不用依律量刑,罪大恶极的,只有当众处死一条路可走。”

“老童,你说一个什么样的政权才是好政权呢?”廖于飞半垂着头,弯臂靠桌,不觉撇嘴舔唇,“好久了,那时我在仙乡镇做过一段时间的司刑,镇里的老司刑和我说过,要让人有礼义廉耻,律法的作用只是在事后,只有事前的防范才是最有效的。但是这些人,就算是杀人放火,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哪里有那么多礼义廉耻可讲呢?”

“毫不客气地说,人类就是最邪恶鄙贱的动物,”空廌靠近廖于飞,压低了声线,“可是这也无妨了,人类就是人类,我们的理想牺牲和图财好色,都有别于其他动物,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们对人类的所有失望,只是因为这个社会没有像我们想象中那样完美,理想主义的尽头往往是导向极端激进的。所以从很早之前我就想好了:这件事是这样的,那我就顺着它去做,也就是所谓的因势利导吧。

人类社会的真理和规律并不像自然界那样是同一的,我们认识社会的规律是为了解决当下的问题,这是社会现实实际上是什么样的问题,而真理,正是我们认为人类社会应该是什么样的问题,这不正是我们所追寻的精彩么?这也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很抽象,但确实是核心。”廖于飞缓缓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这是他唯一熟悉的地方,“牛首委和我说过很相似的话。”

“我们这类人,都是大同小异的,你也一样,只不过可能现在你还不能用语言很好地总结出来,”空廌摇头苦笑,“就算我们是达不到理想的终点,我们是达成理想的漫长旅程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也无所谓,至少我现在确实是能做事的,我身边的乡亲们,紫烟军的弟兄们,紫委会的委员们都是实实在在的。”

“希望我能提前庆幸——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痛苦和沉思。”

廖、空两人舒眉而笑,说话间,摞起袖子的老板已经把四碗米粉上桌。

“老板,我们先把钱给交了,吃完就走省得麻烦。”空廌这边掏钱出袋,那边老板却急忙摆手。

“不不不,怎么能收你们的钱呢!两位委员大人尽管吃,这顿算我请的!”

“诶,这怎么行呢?哪有吃饭不收钱的道理?”廖于飞放下夹粉的筷子,空廌直接起身将钱塞到老板手里,推脱之间,铜板撒了一地。

“两位大人千万别这么说,你们早是早,晚是晚地为乡亲做事,出来吃顿好还要收钱,别说我良心过不去,大家知道了怕都是要骂我喽!”

“叔呀,别人要问,你就说这两个年轻人不懂变通,愣是把钱塞过来,大家能怪你嘞?”空廌和老板各自捡起一边铜板,起身又是往对方手里送。

“老童,既然老板这么好心,我们也别推脱了。”廖于飞看两人一时僵持不下,索性出声解围,空廌见廖于飞眼色,好歹把钱拿转回来,老板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店里忙活去了。

两人摇头相觑而笑,只四五口便将米粉干了个精光,侍卫们更是手快,已吃过起身背手而立,廖于飞拭过嘴,他对面的空廌已然将汤底全数收入胃中。廖于飞交接过沉甸甸的一把金属,进店和老板告别,顺势将手里的东西轻放在靠里放调料的桌面,自和空廌往东去了。

渐渐出了闹市区,宽敞的大路连接着无数田埂,牵马的军士早已在路前等候多时。

“我该走了,就送到这吧。”空廌转身扬手,笑道。

“一路小心,回镇了里记得捎个信。”

“你也要小心啊,楼水情况复杂,你在这里做村长,肯定是不轻松的。于飞兄,我只有一句话:与君子而君子,与小人而小人。”

“中央让我在楼水做村长,也是对我的信任,有阎师长、尤师长在,料想不会有什么差池。”廖于飞与空廌不约而同回望楼水,双手紧紧握在一处。

“保重。”

隆岚钟缓缓睁开双眼,脑袋仍有些昏沉。环望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木屋中,刚要起身,额上的湿巾掉在胸前,浑身的酸痛感又驱使他落在床面,听到屋里的动静,一人推门而入,望见熟悉的面孔,他才稍稍安心一些。

“你好好躺着,别勉强自己。”温玉妆搬来一张木凳坐在隆岚钟身边,柔声嘱咐。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巨人落一户村民家里,现在你可是巨人落的大红人了,大家都叫你‘神主’呢,”温玉妆浅笑着,把隆岚钟身上的湿巾换过,“要不要吃点东西,一晚上没吃没喝,一定饿了吧?”

“我肚子还好,大家怎么样了?柳……独己呢?”

“你放心吧,独己没有大碍,只是腰上有点淤血,休养两天就好,独壬正在组织队员们晨练呢;特甲已经派特壬去寨子报信,全师应该已经得到消息。”

“巨人落的人怎么样?还好相处么?”

“他们虽然迷信巨人,还是好说话的,除了口音有些点不通,其他还是挺好的。”

“巨人落人应当是从很久之前一直传承下来的遗民,他们的汉语保存了很多古汉语习惯,我有预感——我们能在这里找到很有用的东西。”

“慢慢来,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隆岚钟看温玉妆说着起身出门,正爬起靠在床头疑惑,不多时又见温玉妆拿了碗进来,那碗里正是热气腾腾的稀粥。隆岚钟当然是下意识地推阻,温玉妆却是个不依不饶的,来往之间,木勺里的热粥洒到被上一片,隆岚钟惊异间,尚未开口,看女孩脸色沉暗,不敢再多话,依着把吹温的粥一口一口下了肚。

“换床被子,我把这床拿去洗了。”温玉妆闲不住,把碗望桌边一放,扯隆岚钟身上被子便要去,隆岚钟还要开口,瞅着瞪了眼,一时噤声,只得心里暗叹“好生厉害”。

隆岚钟稍稍舒了舒筋骨,扶下床,自己摸出了门,屋外人头攒动可把他惊得不轻,不待反应,村民们即刻匍匐在地,任何的偷瞥都是大不敬,又岂敢将额尖片刻离开黄土。

“大家都起来吧,这么多人跪我我可受用不起。”隆岚钟话音已散,见众人仍然不为所动,暗叹一声,自背身而去。

隆岚钟原本打算径去山洞前的土台之上查看,远远望见西边林前的人影,遂临时改了计划,向平波清挥手。隆岚钟下意识回看身后,犹见村民遥遥磕拜,轻咬唇肉。离林子近了,听得队员们的呼喊声,心情愉悦不少。

“身体怎么样?”平波清迎上问道。

“没事,现在就算来头老虎,我呀,两拳三脚也能给它打死。”隆岚钟说着转了转手臂,酸痛感刺激着,反而让他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平波清忍俊不禁之余,目视后方,隆岚钟自入林间去。平波清远远看住黑压压的人群,隆岚钟的身形隐蔽在林间,引起了一些骚动。

独立小队的众人沉浸在训练中,并未注意到在林间暗暗观察的隆岚钟。甲丘乐组织队员们重新列队,进入两两对练的自由格斗阶段,察觉到来自一旁的目光,队员们的视线随着甲丘乐一同聚集到应景迈出树林的隆岚钟身上。

“队长,你身体好了吗?”汤心练第一个冲上前,把隆岚钟由上到下摸了个遍。

“你干嘛呢?”

“他就跟个猴子似的。”柳惜时话刚出口,两人就吵了起来。汤心练搬出“关心队长”的理由,作势捶了捶胸口,柳惜时一句“狗屁不通”把汤猴子呛得说不出话,惹得众人大笑。

“独己,你这么快就回队参加训练,身体有没有问题,不要太勉强自己。”隆岚钟开口将闹剧打断。

“队长放心,除了不能快跑,我什么都能上,这点伤明天就好干净了。”

“我看‘不要勉强’这话你还是对自己说比较好,”甲丘乐穿过人群,仔细打量隆岚钟,昨晚正是他和汤心练给这位“红人”擦干净了身体,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割裂的痕迹,“人家可比你有分寸得多。”

“你们有没有进山洞里勘察过?”

甲丘乐微微叹了口气,旋即摇头,“巨人落的人守得很严,只要我们稍微靠近他们就紧张得不行,如果一定要进去,恐怕免不了一番干戈。”

“正好我拿下了巨人,凭我现在在巨人落人中的威望,要进去不难。”

“特乙和特壬已经去寨里通报消息了,等他们回来不迟,正好你也可以再歇歇。”宁与沁抢下话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先进去探探总不是坏事,你们继续训练吧。”隆岚钟不容辩驳,挥手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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