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农场,大家便向小饭店驶去。
仍是朱永安带头,这家伙光着膀子,双手握在车把上肌肉绷得紧紧地,昂首挺胸,威风凛凛,一路忽啸而过。
我们也个个非常兴奋,有一种班师回朝,凯旋而归的感觉。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耳边不时传来三三两两的鸡啼声。
整座村庄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味道,一片祥和宁静。
路上冷冷清清地,只有酒店和舞厅外仍零零星星停着摩的,等候着一夜不归的乘客。
小饭店在车站的附近。
这朱多福就是老流氓朱多寿的弟弟。朱多寿还有个弟弟叫朱多子,也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朱多福不似两个兄弟,却是一个呆头呆脑的憨厚大叔,是个踏实肯干的人。
我们到时,天色又亮了些,锅灶上正蒸着馒头,灶底烧着的柴薪冒着烟,和蒸馒头的水汽纠缠在一起,微微的朝阳从棚子缝隙里一片片穿进来,氤氲在光线里升腾。朱多福正光着膀子,满头大汗地在揉面准备早点,嘴里叨着个烟头,肩上披着条毛巾,像极了星爷的老搭档吴孟达。
这几年青菜越来越来贵,倒是猪肉一年比一年便宜。看我们一袋一袋地将青菜从三轮摩托车上卸下来,朱多福笑得合不拢嘴,慌不迭双手在胸前擦了擦,迎了出来:“大家再辛苦一下,把菜直接搬到屋后吧。”说着,提了袋青菜便在前头带路。
看着店里空荡荡的八卦桌,朱永安故作豪爽道:“这些菜全都归你了!我们也不回家另起炉灶了,就在你这里吃咯摊吧,你必须让大家吃个痛快!”
朱多福连忙点头道:“那个自然!自然!”
说起咯摊,那是颇有集贤地方特色的小吃,有点类似火锅,不过比火锅清淡,一般由大骨汤坐汤底,以农家猪大骨熬制呈现乳白色最佳,先将大肠头、灌肠、瘦肉、猪肺、猪肝等和少许地瓜粉一起下锅,再加入蛋肠、豆腐、豆腐干,水煮鹌鹑蛋等配料,最后再加上各种时令青菜。颇等片刻即可捞起食用。
吃时先将切碎的葱末和香芹末拨在碗中,舀入热汤,吃几口暖暖胃,然后众筷齐下夹起食物,凭各自口味沾点醋和酱油,再配上一碗大白米饭便可饱食一番。
咯摊的桌子是中间挖空带着煤气灶或者电磁炉的八卦桌,每张桌上都摆着醋和酱油,醋是陈年老醋,酱油是极鲜生抽。几个人围着热气蒸腾的铁锅团团而坐,一边吃一边随意自在地谈天说笑,各种美食煮熟后在锅中翻滚,发出“咯、咯”的声音,别有一番情味。
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们正吃得起兴,杨屠户装得公务员似地,西装革履,胳膊下夹着个公文包,很有派头踱了进来。
朱多福慌忙迎了上去:“由民叔,今天怎么这么早?”
杨屠户一脸孤高冷傲,微微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公文包:“今日要到市里开基督教代表大会。”
朱多福陪着笑:“到市里也不用这么早啊。”
杨屠户道:“我怕睡过头了。人得等车,车不等人啊。要是耽误了会议,我对教民们没法交待啊。”
朱多福拍马屁道:“由民叔对工作很尽心啊。”
杨屠户飘飘然道:“既然大家信任我,我也不能辜负大家的信任嘛。”说着,眼睛瞟到我们,不由愣了一下。
杨贵生倒见机得快,立即开口邀请道:“由民叔,一起过来吃咯摊啊。”
杨屠户见是杨贵生,满脸堆笑:“公子也在这里啊。”
杨贵生笑道:“是啊,我师兄要上城里打工,大家来给他饯行,过来一起坐吧。”
杨屠户犹豫了一下:“那我不就客气了。”说着,看了看桌上丰盛的菜肴,笑得弥乐佛似地道,“我也不能白吃啊。”说完,对朱多福挥了挥手,很爽快道:“多福,给大家来件啤酒,算我的!”
却说钟行和杨屠户也是有点过节的。
钟行有个老大前辈叫钟志辉。
据说钟志辉身子壮得似头牛,可以赤手空拳将铁钉锤进木板里面。钟志辉的偶像是阿诺和史泰龙,他每天都健身,风雨无阻,钟行上武馆就是受他的影响。
钟志辉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小摊贩,每天起早摸黑在街上摆摊炸油条豆腐,无暇管教他,所以钟志辉很小就跟着街上的二流子混,渐渐地自己也混出了气候。他敢打敢拼每次打架都身先士卒,为人又义气,所以手底很快跟了一帮小弟。钟志辉带领着这帮小弟四处征战,和校内的帮派打,和其它学校的帮派,和社会上的小混混打。最后终于竖立起自己绝对的权威,成为公认的扛把子,每天身后总跟着一帮威武霸气的小弟,走到人群能立马开出一条道来。
钟志辉头脑好使,又得过高人指点,对未成年人渣保护法特熟悉,懂得用法律保护自己。每逢出事,一到派出所里便把“我是未成年人”这一大杀器祭出来。本来他运气一直很好,打架无数也没出什么大事故,也就快混到毕业了。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最后还是出了事。和像大部分混混一样,钟志辉不爱学习,但他却爱课外书,如《少男少女》之类的青春杂志,在众混混中算有点文化的。混混们都知道他爱看书,便有人拿了黄书给他看。看着看着,钟志辉的心便骚动起来。
本来帮派中也有几个小骚蹄子的,公共厕所似地,很容易上手。钟志辉却自恃身份,也不想玩兄弟的女人,而且他认为自己是扛把子,总得找个适合自己身份的女人。最后他看上了同年级的段花,便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大肆示爱。无奈人家是个乖乖女,喜欢的是学校的尖子生,对他这种混混,除了害怕,更是不屑一顾。钟志辉认为自己是好几所学校的总扛把子,看上她区区段花已经是谦以自处了。不想却被再三拒绝,一下子恼羞成怒,思虑再三,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年满十八周岁,再不犯罪就不来不及了,于是在一天晚自休放学后,约了几个小弟,埋伏在路边,将那段花拉进草丛中欲行不轨。
第二天,钟志辉和几个帮忙动手的小弟都被退了学。
大家问他,有没有搞到手,如果搞到手,退了学倒也不亏。钟志辉很是羞愧说,第一次,太激动,还没拔出来就先射裤子里了。只好把她放了。
后来我们问钟行,你和钟志辉那么铁,那事他怎么没叫你?钟行笑说,既然那么铁,怎么会叫我?
钟志辉因为未成年,又强奸未遂,学校和派出所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极力调解,最后赔了一笔钱,双方私了,钟志辉退学了事。
退学后,钟志辉便一心一意地做起全职混混。他的一位大哥自称和广东洪星堂主是拜把的兄弟,声称要带他到广东入会,还有机会可以看到浩南哥的。钟志辉便踌躇满志地去了,临走前,郑重其事地委托钟行对其父母多多照看。
钟行自是义薄云天,拍着胸脯应承下来,于是时不时地到摊上逛一圈,偶尔也打点秋风。
有一回正好遇上杨屠户。
杨屠户吃饱后在街上散步,看见那刚刚炸好的油条香喷喷,金灿灿,一时间食指大动。于是迤迤然上前,问钟志辉老父那油条用的是不是地沟油?
钟志辉老父自然再三否认。
杨屠户又说,炸油条循环油会产生致癌物质,那你这油是不是新油?
钟志辉老父老老实实地回说,不是新的,所有炸油条的都是一锅油炸到完,哪有炸一次换锅油的,那样子谁都吃不起。
杨屠户便很慷慨大方说,我可以多付些钱买你的油条,你能不能把油换成新的?
钟志辉老父便问,那你想出多少钱?
杨屠户很爽快说,你油条一根五毛钱,我出一块钱!买两根。
钟志辉老父听了,不敢说什么。钟行在一旁却乐了:“我原以为有人只是装逼,没想到却是个傻逼!”杨屠户涨红了脸:“我也没叫他把老油倒掉,他过后不是还可以用给别人。”钟行敢惹事就不怕事,神情愈发鄙夷道:“看来你不但是个傻逼,还是个贱逼!”
杨屠户听了,竟然出奇地没有生气,只是老脸微微一红,便若无其事地走了。一来他认为自己是有头有脸的大流氓,跟这种小流氓一般见识,丢了身份。二来他现在是讲养生讲素质的文明人了,为了一句闲话大动肝火也不值得。三来现在出来混的小青年,个个人小脾气大,人狠话不多,二言不合便直接拿刀子捅人也是会的。
杨屠户却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会儿似乎早就忘记了以往的过节,开了瓶啤酒,先自己斟满了,然后过来给我们一一敬酒。
雷公不打笑脸人。钟行便也笑嘻嘻地跟他干了一杯。
杨屠户很羡慕地说,年青就是好啊。年青可以讲义气,可以有很多兄弟,可以肝胆相照。他现在老了,有了家庭、孩子、事业,有了太多的顾虑,没有太多精力顾及兄弟义气了。
我笑说,一生的朋友,一世的兄弟,一辈子的义气,这义气还会过气不成?
杨屠户暮气沉沉说,我年青时,也是像你这么想的。那会儿我和王马烈也是称兄道弟情同手足,我好得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给他,每次去嫖,我都主动让他先上。现在呢,我们反目成仇,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断其筋,饮其血。回头再想想当年,真是个荒唐的笑话。
我说,那你后悔吗?
杨屠户沉思了一下,坦言道,那倒不反悔,年青不热血,那还叫年青吗?年青可以不荒唐,但是决不可以荒废。我是感觉荒唐了,但是没有感觉到荒废。
我说,那就是了。我们正年青着。
杨屠户便举起酒杯:“来,为你们的年青干一杯!”
我也举起酒杯:“干,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明天!”
这一顿,大家都吃得很痛快,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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