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过后,家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这天刚好过了爷爷的头七。我便去找两流氓。
往常他们俩总是混在一块儿的,找到一个就等于找到另一个。
我到钟行家门外一喊。杨言立即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狗仔啊,来得正好,来一起做作业吧。”
我到楼上一看,两人正躲在房间里看黄色小电影。
“你们不是做作业吗?”
“是做作业啊。我们正努力学习生物知识呢。我觉得生物课老师讲得不够生动具体,租了些片子来自习了。现在不提倡电化教育吗?”
我们生物课的老师是个害羞的大姑娘,刚刚从学校毕业,讲到青春期卫生这一章,耳根子赤成一片,窘状万分,照本宣科匆匆地念了几段便想跳过去。偏偏钟行和杨言两个表现出了极大的学习热情,老是举手提问,没羞没臊地刨根问底。大姑娘最后一急,竟然当场在课堂上哭了起来。
后来杨言看了几部小电影之后,春心大动,迫不及待地想把电影的情节变成现实。想来想去,女同学们都发育还不是很完善,没有丝毫女人味。这大姑娘虽然害羞,发育得倒有板有眼,奶子是奶子,屁股是屁股,女人味十足,于是煞有介事地追求起这大姑娘来。
话说我们中学依山傍水,坐落在泗水边的山岗上。四周是用灰色老砖砌成的围墙,透漏出不加修饰的纯朴,围墙上四处蔓延着络石藤,连细小的空隙也被苔藓填满了,斑驳的旧色无言地诉说着其着年代的久远。围墙边种植着一排安大的槐树。
那阵子正值阳春三月,梅雨间歇,正是槐树飘香之时。那洁白的成串成簇的花朵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上去,都是很不错的美景。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手握一书本,轻风拂过,任花瓣飘落身上,那轻击在身上的哪是花瓣,分明是明媚的春天啊。每当这时候,闷骚的男生们总喜欢们到树下读书,一边沐浴着纷纷洒洒的花瓣雨,享受着那份沁人心脾的芳菲,一边暗中扫视着过往女生,但有女生靠近,便握紧书本,目光专注,作深沉状,或者四十五度角忧郁的望向天空,仿佛自己是正在苦吟的风流才子,多愁善感的惨绿少年。杨言见状,总是对之神往不已。
他观察了大姑娘好一段时间,发现她经常从槐树下经过,决定也要去假装一下文艺青年,以期邂逅一段爱情了。于是跑过来对我说,“狗仔,你给我一本书,要厚的,看起来有学问,又有才气的。”
我顺手拿了本《金瓶梅》给杨言。杨言很是警惕说,你不会想耍我吧?《金瓶梅》我看过,很黄很色的。我吃惊说,你什么时候看过了?杨言说,去年,亚洲第一波霸杨思敏主演的。我很真诚说,那是色情片,人家乱改的,你看四大名著《水浒传》和《红楼梦》也有色情版的,是吧?这《金瓶梅》可是古代有名的“奇书”、“才子书”,又这么厚,看着就逼气十足啊!
杨言深以为然。于是踌躇满志拿《金瓶梅》去了。
可惜那天经过的是年段长,然后杨言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看黄书被通报批评,连我的书也被没收了。我很后悔,那本《金瓶梅》是难得的足本,后来我又想再买一本,在书店里找了好久,都是删节本。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去向年段长讨要那书。年段长竟然很无耻地说,那种诲淫诲盗的书岂能留着?他早就一把火烧了!
那年段长大概犯了孔乙已之疾,以为窍书不算偷,那是文化人的雅事。他的宿舍里摆了个书柜,都是从学生手里没收来的,直接占为已有。
学校宿舍都是简单的牛头锁,对师出王瘤子的杨言而言,跟本就是摆设,秒开。杨言见我心疼那书,径直跑到年段长宿舍里,将我的书拿了回来。临行前,他想顺便在年段长的床上撒泡尿做纪念,却发现年段长和英语老师正在躲在被窝里抱团取暖。于是他冲年段长扬了扬手中的金瓶梅,大摇大摆走了。
接下来杨言写起了情书。我很惊讶杨言竟然懂得写情书了,杨言坦白说,内容是从言情小说里抄的。杨言眼中的言情小说就是《少女之心》一类的,可能他抄得有些露骨,大姑娘收到情书之后,立即惊慌失措,连课都不敢来上了。经学校再三开导,并给以杨言警告处分之后,这大姑娘才战战兢兢地重新到了讲台上。杨言可怜的初恋就此夭折了。
我一直怀疑杨言后来之所以变成一个色鬼,都是王瘤子给教坏的。在我们对男女之事还懵懵懂懂时,王瘤子便常常给讲那些不三不四的玩意撩拨我们。
因为有王瘤子这个大染缸,杨言便成了二道贩子,成了我们班所有男同学的性启蒙老师。这家伙自称阅尽岛国小电影,已经达到心中无码的境界。好为人师的他还时不时带些低级而有趣的小东西到班级里,比如:口袋书,扑克片,带灯打火机,火烤变色的卡片——生动而活泼,教学效果比那个害羞的生物老师强多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连我这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都被他们带坏了。
孔夫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大家视也都视了,听也都听了,言也都言了,动则只有钟行动过。钟行因此也表现得格外有优越感,每次看片都以过来人的身份,对我和杨言进行谆谆教诲。杨言虽然是个老司机,自惭没有实战经验,所以表现得分外谦虚。
今日看的是日本某不知名的素人妹子,脸蛋依旧漂亮,身材依旧一流,我看了没什么不满。钟行却一直批评其表演生硬,动作不自然,叫声造作,一点儿没有投入的感觉。纸上得到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只能战战兢兢地听取教诲。
杨言突然叹了口气:“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狗仔有句话,实践是什么来着?”
我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杨言道:“对,就是这么一句!听你说得那么爽,口说无凭啊。要不你改天和嫂子XX时,让我们躲在外面观察一下。”
钟行怒道:“滚犊子你吧!”说着,一脚将杨言踹到地上。
杨言嬉皮笑脸爬了起来:“唉,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说着,无限惆怅地叹了口气,“好想找个温暖潮湿的地方进进出出,好想找个女人来检验一下真理。”
钟行笑道:“你自己不会找个女朋友啊,我看杨一凤对你挺有意思。”
杨言道:“那个我没胃口。”
两个多小时的片子,大家再三快进,几十分钟就看完了。最后那男优神定气闲地将亿万子孙喷在女优脸上,满脸潮红的女优津津有味地舔而食之。钟行这才按照惯例‘靠’了一声,然后伸了个懒腰:“狗仔,你今天不会专门来我家看片子吧?”
我笑道:“我来是想找大家一起上仙洞山找李三才的。”
钟行夸张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自己想学武术了?”
杨言摸了摸我的头额:“你是不是被那老伙计忽悠了?认为自己真的是练武奇材了?”
我笑道:“男儿当自强,技多不压身,要是能学个一招半式,也受用了。每个中国人都应当有个功夫梦。咱们中华武术源远流长,我一直怀有景仰之心,从小就梦想那个侠义世界,有道是‘平生快意恩仇事,一箫一剑走江湖’,惩恶除奸、行侠仗义,路见不平一声吼,何等自在,何等洒脱!”我说完,一脸虔诚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和我从小立志要维护世界和平,拯救全人类的理想是一样一样的,我们志同道合,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了。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我日后即使不能成为一个像郭靖一般心怀天下苍生、受万民敬仰的豪侠,也要做一个像武松、鲁智深一般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梁山好汉。”
钟行一听,头大道:“得得得!你咋不上天呢?!兄弟面前你就别扯大旗放空炮了。坦白交待,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委屈道:“我这么清纯这么善良的人,能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听说那李三才是个老光棍,也没貌若天仙的孙女等我泡啊。皇天后土,我真是出自对功夫的一片热爱,不能练就绝世武功飞檐走壁,强身健体也好。不能匡扶正义,扶危济困,倾柯卫足,婴城自保也好。”
杨言很欣慰道:“这才像个人话。你这几天在山上是不是吃了什么药,撞了什么邪,脑袋突然开了窍?以前你不是说,现代人练武是没病抓药自讨苦吃吗?”
也难怪钟行和杨言这么说我。他们在学校里吊儿郎当,在武术馆却是极受赞誉的俞念祖的三好学员,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都坚持到馆锻炼。相反,我在学校里成绩优异,在武术馆里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货色,往往要钟行和杨言两人打招呼才会去锻炼。
就这样我总没办法叫自己强壮起来。半个学程过后,我更加病蔫蔫地,上魁星岩时那朱飞泉又说我印堂赤色命门青气,要预防中风暴死。说完又给我抽了根签,那解签的诗上写着:“文章盖世,孔子尚困於陈邦;武略超群,太公垂钓於渭水。盗跖年长,不是善良之辈;颜回命短,实非凶恶之徒。”母亲忙问是什么意思。朱飞泉意味深长道:“这是个下下之卦啊。孩子虽有冲天之志,却是折翼之身。”
母亲一下子又想起当年那陈看香的预言。虽然过了很久,那预言的阴影却一直笼罩在母亲心里,这会听得朱飞泉也这么说,她不由有些慌神,忙道:“是不是因为他体质太弱?多增加些营养,进行锻炼,应当没事吧?”朱飞泉刚想开口说什么,见母亲的样,便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把身体锻炼好总是有益无害的。”母亲下山后,立即偷偷到庙里许了愿如果我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她就每年都到庙里祭一个猪头。为了表示诚意,每年她还亲自到集市挑选猪仔,自己喂养。她对我参加武术班分外支持,每回我练习完武术回家,还总是杀鸡宰鸭地让我进补。
杨言也知道这件事,这会儿见我下了上山学武的决心,便笑道:“你妈今天是杀鸡,还是宰鸭了?”
我笑道:“你是不是想打秋风?”
杨言道:“我倒是想,只是不敢去。只怕你妈会拿扫把将我们赶出来。”
朱成碧对两个流氓一向很有成见,我只好笑道:“不好意思了。”
钟行很理解道:“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学好的,你妈这样子也正常。希望你以后考上清华北大什么地,仍然可以把我们当成朋友。”
我感觉这话听着有点儿耳熟。细细一想,原来当年陈胜在佣耕时曾对同伴说过:“苟富贵,无相忘。”不过世事难料,陈胜后来成了王,一起种田的老朋友想起他的话去找他,陈胜却把人家给杀了。
这两个流氓虽然不喜欢学习,对学习成绩好的人还是很佩服的,一直把清华北大当成高贵的学府圣地,仿佛里面的学生个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笑道:“即便只考上职业大学,我仍然觉得自己牛逼哄哄地,没人比我有学问。”杨言笑道:“你要是考不上清华北大,我和钟行立即过去把它们砸了,什么垃圾学校是吧?!”
我笑道:“闲话少说,咱们这就上仙洞山吧。”
钟行道:“今天是俞师傅头七,咱们去给俞师傅上柱香再走吧。”
我奇道:“怎么说?我爷爷的头七都过了,俞师傅的头七怎么还没过?”
钟行手一摊:“俞师傅是个歹命人,连死都不顺心啊。头天犯了七,推迟了。接下来,法师又走不开。朱永安本打算不做七了,俞师傅的族人又不答应。于是拖到今天。”
杨言附合道:“师徒一场,应当的。”
我奇道:“你们俩流氓,俞师傅在世时,也没见你们这么讲情义啊。”
钟行惭愧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咱们现在不正落魄嘛,占点便宜怎么了,我要发迹了,总会报答他的!可惜他死了!”
杨言也振振有词道:“咱们出来混,义字当头,讲的就是嫉恶如仇,有恩必报!俞师傅对咱们有恩,咱们心里记得!”
世间之人,对父母的百般宠爱,总是认为理所当然,稍有不如意,便恨之入骨。而外人给你丁点好处,便感激涕零,恨不能掏心掏肺。对外人的滴水之恩,念念不忘着要涌泉相报,对父母的涌泉之恩,却压根没想过要报。
看杨言这副义薄云天的样子,我不由‘扑哧’笑道:“你父亲养你这么大,你蹭了人家多少?吃的,穿的,住处,哪些是你自己掏钱的?哪样不是你父亲流汗赚来的?你怎么没想到过要报答,还天天想着将他打趴下?!”
杨言恨恨道:“是他赚的没错,可我又不是一条狗,他想揍就揍!如果有一天,他出车祸被撞残了,或者他老了,我也会养着他!现在我就是想着把他打趴下,不然心里憋屈!看你父亲那鸟样子,你不也一直想揍他吗!”
我苦笑道:“至少你父亲一直支撑着家庭,尽到了父亲的责任。可是钟子虎,他有丁点为人父母的样子吗?那个混球不给我们制造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钟行挥了挥手:“好了,别说这些衰事了!先上武馆,再上仙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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