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神棍是魁星岩里的庙祝朱飞泉。
话说那王冕入了山，自然是成了仙的。有不识好歹的刻薄鬼却说他肯定早就饿死在山上了。因为他只会放牛和画荷花，在山里一定找不到食物的，除了饿死决计没有第二条路。几百年过去了，恐怕连骨头都风化了。然而村里有个很老的老人却说他小时候，上山砍柴时，曾经在山上碰见过一位白发飘萧的老叟，就自称王冕。因为见素山上下高岭，深邃荒寂，是人迹罕至的，正是仙家隐居的好场所。王冕又不是寻死，既然入山，定有他的必仙的把握。
王冕果然没有死，得了道了，而且还收了位徒弟，便是魁星岩最早的道士李长清。李长清与王冕也仅有三日之缘，蒙仙人指点，传授了一些仙术。三日后，仙人飘然离去。仙人给李长清打开了蒙昧，李长清的自身也是极有天赋的，渐渐地成了些气候。村里人不再直呼他道士，而尊称李老。
李老从未施展过法术。到手脚有些不灵活，眼见自己时日无多，才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就是朱飞泉。
朱飞泉本是村中的能人，混得左右逢源，风生水起。后来为了生男孩，让老婆堕了胎，叫婴灵缠上，便开始走霉运，丢官破财，又生了场大病，差点儿把命送掉，后来到山上拜李老为师，做了道士，才得以消灾解难。
朱飞泉给我看过相后说，我山林不起，天庭不扬，天生的流氓胚子，百年一遇的贱种。我长大后会成为名震一方的大流氓，集贤村高高在上的土皇帝。
朱成碧听过后很生气，认为那贪财的朱飞泉嫌香火钱少，才发出如此恶毒的咀咒。本来村里人盼望孩子容易养活都起给孩子取个贱名的，好像我就叫“狗仔”，朱成碧都不允许人家叫我狗仔了，好像真的会被叫贱似地。村民们嘴上都改了口，心底却都很以朱飞泉的话为然。一来朱飞泉是有名的铁嘴神算，说出的话没有不灵验的；二来钟子虎原是个地痞，我要是成了流氓，也算是子继父业，顺理成章。
我成了三好学生后，村民们又都说，钟子虎虽然痞种，孩子还真是牛，朱飞泉虽然神机妙算，也有打盹的时候啊。每到期末，朱成碧都得意洋洋地带着我上魁星岩烧香，很炫耀对那朱飞泉说：“多亏魁星保佑，我儿子今年又拿奖学金了。”每次朱飞泉都很不屑地撇撇嘴，冷嗤一声，神情似乎在说：“时候未到。”
第二个说我的是老巫婆钟淑玉，她也就是李老的第二个徒弟。
钟淑玉现在是集贤村上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大家相信她有通天眼，可以看到地下三尺之内的东西，能与鬼神直接对话。钟淑玉算起来和我家还是本家。她对集贤村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髻小儿，一应大小事务无不了然，堪称村中活字典。我爷爷修钟氏家谱时，还时不时上钟淑玉请教。
二郎神杨戬的天眼非常厉害，连孙大圣都逃不过。我从前认为天眼能够透视一切东西，地底下有什么宝藏，一眼就瞧出来了，非常神往。自从开始发育，开始懂得女人是怎么回事，这个念头更加强烈了，要是有了天眼，那时偌大的世界可真是“无遮大会”了。据说天眼有两种，一种是多生多世修持的报得，是与生俱来的。钟淑玉显然不是这种，另一种是修得，是这一生修练来的。然而并没有人看见过她打坐念经，对于她的天眼平日大家是多拿来取笑的，唯有请她看风水、捉鬼时才深信不疑。
我那短命的哥哥被吓得大哭不止时，她就在一旁，当场预言：“这孩子是保不住了。”据说她看见那堵墙推倒之后，一股黑气冲上天去，并肯定地说，墙下必然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家将信将疑地挖开墙基一看，果然，墙根下埋了一罐子骨灰。
除了天眼，钟淑玉据说还会黑巫术给人下咒。只要用符纸包住被作法人身上的头发丝或者指甲，烧化了，倒入法水中，然后作起法来，所咒之人立即会七窍流血而死。这巫术神乎其乎，然而钟淑玉平生只施展过三次。
第一次是钟淑玉还年青的时候。那会儿还没解放，镇上豺狼当道，土匪横行，复仇凶杀甚至食人寝皮之事屡见不鲜，钟淑玉收了法金，作法害死了一名无辜的儿童，然后被李老赶出了门户。
第二次作法已经是三年困难时期，神州大地流民遍野，饿殍满地。钟淑玉一家老少饿得吃树叶吃草根，个个面黄肌瘦，四肢无力。一日，一个外地人，掖着袋白米面，找到了她。请求她作一次法。钟淑玉看了看白米面，又看了看饿得吃槐树叶后中毒，脸部肿得眼都睁不开的三个孩子，叹了口气，又昧着良心作了一次法。第二日，却见她丈夫和三个孩子七窍流血死在床上。
钟淑玉悲痛欲绝之际，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于是明察暗访。功夫不负有心人。多年后，她终于探知，原来她解放前害死的那个儿童正是那外地人的儿子，外地人前来得分，暗中取了他儿子的头发，叫她作法咒死了自己的儿子。钟淑玉于是几经周折，又弄来外地人的一缕头发，作法取其性命。第二天，又发现自家养的三头猪，七窍喷血，猪于猪圈之中。墙壁外用猪血写着：一报还一报，好自为之。署名是“百手神偷”。
百手神偷是有名的大盗，一手飞檐走壁、顺手拈来的神偷功夫，江湖上人称盗王。没料到瘦巴巴的外地人竟然就是盗王，钟淑玉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去偷头发时，恐怕早就被盗王发觉了。这盗王如果要取自己的性命，易如反掌。多亏人家手下留情，否则这次七窍流血的不是猪，而是自己了。
从此，钟淑玉带也没有施展过这黑巫术。至此，她才彻底认了命，像他们这种江湖旁门的人，都会自领或者被动领孤、贫、夭，就像她师兄朱飞泉，一生贫因潦倒，不走财运。她注定要孤老终生的。
从前钟庸曾唠叨过这么一句：‘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我始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见识了钟淑玉请神的情景，才恍然大悟。那时是清明罢，或是冬至，总之是祭扫的日子。族里要对公墓进行修整，祭礼前由她进行占卜，她拿着铜钱摔了一次又一次，总是凶卦。然而供品都准备好了，各户各家也按人头请了，虽然先人不高兴，这祭礼总是要举行的。作为沟通人鬼两界，充当传达鬼神旨意的中介人，她还是很有耐心，足足摔了十几次，才满头大汗地摔出个上上卦。
那时起钟淑玉在我面前一直是个喜剧人物。她为人也很和气，因此我对她挺有好感，虽然我骨子里有点很怕这个长得有点像童话书中描写的老巫婆一样的老女人。
如果现在的逻辑，钟淑玉装神弄鬼那一套可以归到传统民俗中或神秘学里。小的时候，钟淑玉曾经告诉我，不可从别人晾晒的衣服下面钻过，否则就会长不高；不可以在清晨打扫地板，否则财气会跟着扫掉了；不可以用手指着月亮，否则会被月亮娘娘割掉耳朵；还有不可在别人刚刚坐过的地方就坐，这个原因我不大清，大概是怕传染痣疮，这又不属于神秘学的范畴，倒像是卫生保健了。不过巫医巫医，巫婆和医生同是一个祖宗；诸如此类，还有许多禁忌，我虽然不信，能避免还是会避免的。
钟淑玉说我的眼睛狼似地，眼眶深陷，眼光尖锐，低头反顾，蹙眉而视，是三白眼。命书云“下多白者恶”，为人叛逆偏激，诱惑多，易有色难，这种人个性受之豪迈，自我意识很强，容易出人头地，喜欢驾驭他人，但重义气，日后很容易走上犯罪道路，依我的面相，当个流氓头顺理成章，而且我是五行木多木旺之人，向上奋斗精神极强，其志在蓝天，即使挫骨扬灰，千夫所指而怙终不悔。我极有可能躲到山林中，做个山大王。
还有一个是终日背着神龛，敲着竹棍，走街串巷给人算命的乞丐瞎子。
瞎子姓名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他姓“陈”，都叫他“陈看香”。
陈看香体瘦如柴，形容枯槁憔悴，终年穿着淡青色的长衫，身上仿佛带着一种与身生来的孤独与寂寞。
据说算命先生往往命里带华盖，孤寡，空亡这类的神煞，都主的孤寡一生，不利财物，克犯六亲。陈看香出身富贵之家，从小喜欢闻香的味道，身子体弱多病，不喜欢和其它小孩玩，而是一个人躲在角落捏一些神啊、鬼啊、佛啊的泥人。他身边的亲人有什么流年不利，他做梦都会梦见，譬如车祸，疾病啊，将要发生的灾害啊，详细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梦见了总会告诉大家，一开始有人不信，灵验了几次后，大家就相信了。然后远近的人都跑过来找他算命。
长大后他也是孤身一人，无儿无女，而且他不但克犯六亲，连自已都克。因为他算得准，道破天机，所以命中必有一缺。他年青的时候并不瞎，自打学了算命后，命数越算越准，眼睛就慢慢开始瞎了。有一年，甚至病得快死了。于是他给自己算了一卦，算出自己是个乞丐命，命局里没有官星、财星、妻星、子星，只有做个乞丐，才能保全性命。他便把自己的家财都施舍给了乞丐，终生乞讨为生，帮人家算命，也不要命金，只要大米，要来的大米也全都散了出去。然后他渐渐地又能够看到一点微弱光芒了，只是像阮籍似地，成天翻着白眼。
俗语：瘸子不瘸能上天，瞎子不瞎能成仙。陈看香眼瞎心不瞎，金口玉言远近闻名。曾经村里的闲人想要捉弄他，把去世的人给他算，陈看香手指稍稍一掐，立即阴沉着脸，大骂道，你这夭寿仔，不带这么开玩笑吧，怎么拿一个死人的东西给我算呢？我瞎你也瞎了吗！
当年，哥哥死后不久。恰好陈看香提着个点着两枝香被熏得黝黑的小神龛，打我家门口经过。大家正吃完午饭，闲极无聊，正想有个人来解解闷，听几句奉承句。陈看香却很不识务，听了我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这孩子，长不大！不过－－”父亲勃然大怒，差一点把他的神龛扔到门外去。好在他没有那么粗暴，毕竟人家只是个瞎子。母亲忙道：“不过怎地？”父亲极不耐烦地：“去、去，别听他这一套。”陈看香听父亲的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叹了一口气，提了他的神龛，点着竹竿，‘笃、笃、笃’地走了。
母亲到底有些放心不下，背地里又追了上去，却找不到他的踪影了。她很迷信算命这些东西，后来又偷偷带着我找上陈看香家门。
陈看香这次也不说那些丧气的话了，只是伸出他那瘦如鸡爪的手指给我摸骨，陈看香将我的额头细细摸一番，难道疑问道：“你这孩子小时候额头是不是被硬物砸过？”
朱成碧道：“是啊，这孩子小时候顽皮，爬到祖公牌上撒尿，从神案上跌下来砸到了额头。”
陈看香叫了声可惜，道：“这孩子是长的是巨鳌伏羲骨。这骨主上中贵，其人有巨鳌之脑，当作尚书之说。盛世昌明时代，多为公侯将相之局，小亦刺史州郡之守。浊世民治时，多为割据称雄之品，次亦厅道师旅之贵。你这孩子磕破了相，今后即使遇到善缘，躲过劫难，也难以有好的成就，至多只是做个流氓头子。而且，这孩子腾蛇入口，是饿死之相，恐怕不得善终。”
据闻陈看香和村里的地师是至友，地师是爷爷的门生，算起来大家也有点渊源，陈看香并不会信口雌黄。朱成碧忙问他可有化解之法。陈看香说，化解之法是有的，机缘尚未成熟，说出来你们也不信，得等以后再说。说完，连大米都不收，敲着竹棍走了。
通天地之人曰“儒”，按说这些孔孟之徒对装神弄鬼很有一套，然爷爷《易经》翻得稀烂，却从不给我算命，而且对这些说法很不以为然。他说，一德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丈夫有三不朽：立德、立行、立言。此三立便可逆天改命。我问说，那怎么才能立言立功立德？爷爷高深莫测说，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我给你取名钟立，原就有此意。你现在且先多多读些圣贤书！
我对这一切形而上的东西，更是嗤之以鼻的：我是如此地努力上进！我有应当有一个远大的前程，一个美好的人生，我一定要成为受人尊敬的社会栋梁之材！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掌控！命运的女神胆敢对我如此，捉弄于我，那她就是个婊-子！终有一日，我要撩起她的裙摆，先奸后杀！！！！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