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最后一天，晨雾比往常更浓些。我蹲在宿舍门口收拾行李，夜撤就倚在门框上看我，白大褂也没穿，只套了件松松垮垮的灰色毛衣。阳光透过雾气照进来，把他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柔光里，睫毛垂下的阴影落在脸颊上，显得格外柔软。
星宝。他突然蹲下来按住我整理行李的手，可以明天再回去吗？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尾音微微发颤。我抬头，发现他眼睛湿漉漉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狗。山里的风吹乱了他的刘海，有几根不听话地翘着，我忍不住伸手帮他拨开。
不行呀。我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我答应笑笑了，要和她一起去旅游的。
夜撤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整个人都蔫了。他蹲着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小了一圈，毛衣领口歪歪斜斜的，露出锁骨上那颗我熟悉的小痣。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尝到一点牙膏的薄荷味。
等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还在一个城市呢。我安慰他，到时候天天见面。
夜撤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轻，但指尖微微发抖：可是我到时候已经大四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才大一...我们也不可以见多久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下又有了淡淡的青黑，肯定是昨晚没睡好。山里的清晨还很凉，他的指尖有点冰，我反手握住，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暖着。
我会去找你的，放心吧。我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阿撤。
这个称呼让他睫毛颤了颤。以前只有在他特别累或者撒娇的时候，我才会这样叫他。夜撤突然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发顶，呼吸沉沉地落在我耳畔。
每天都要视频。他闷闷地说。
嗯。
不许不接电话。
好。
如果...他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如果太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翘课也会接。
我鼻子突然有点酸，把脸埋在他毛衣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点山里的草木香。远处传来早班车的喇叭声，我不得不推开他。
夜撤帮我拎着行李走到村口，一路上都紧紧牵着我的手。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夜撤的白大褂已经消失在卫生所转角处。他临走前把脸埋在我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术帽边缘翘起的碎发蹭得我发痒。
星宝，等我中午回来送你。他的嘴唇擦过我耳垂，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我摇了摇头说不用啦，你快去看病人吧！夜澈还想挣扎一下的突然有消息说夜医生现在需要你过来一下，今天多了几个病人。夜澈看来不舍的抱了抱我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发动机轰鸣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后视镜里，卫生所的红十字渐渐缩成一个小点。山道转弯处有棵歪脖子树，上周夜撤还指着树洞说里面有松鼠囤积的松果。此刻阳光正斜斜穿过树冠，在沥青路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开到第三个隧道时，手机突然在支架上疯狂震动。蓝牙车载显示「夜医生」三个字跳出来，我差点踩错刹车。
星宝，隧道里的回声让他声音忽远忽近，患者家属送了杨梅...背景音里还有心电监护仪的规律滴答声，你开到哪了？
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震动顺着方向盘传来，我告诉他刚过青岩岭。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推车滚轮声和模糊的医嘱，他急促地说了句等我三十秒，接着是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再开口时他喘得厉害，应该是在消防通道：后座...后座储物格有薄荷糖。他顿了顿，你最喜欢的那个牌子。
隧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我握方向盘的手突然发紧。后视镜里，装杨梅的玻璃罐在后座阳光下泛着紫红色的光。
阿撤。我轻声叫他，专心做手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当他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盖过：...到家给我消息。
国道上开始出现熟悉的广告牌，后座的保温袋发出细微碰撞声。我摸出颗薄荷糖含在嘴里，清凉的甜味漫开时，突然想起他昨晚偷亲我被薄荷牙膏呛到的样子。
车载导航显示距离家还有147公里，储物格里静静躺着另一颗糖——是夜撤偷偷多放的那颗。
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夜撤的视频请求跳出来，背景是他那间狭小的医生宿舍，墙上还贴着我上次去时留下的便利贴。我按下接听键，他略显疲惫的脸立刻填满了整个屏幕。
星宝。他声音沙沙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把今天没见到我的那份想念全攒在了瞳仁里，你才刚走，我就想你了。
屏幕那端的他趴在枕头上，白天的白大褂已经换成那件我熟悉的藏蓝色睡衣，领口歪歪斜斜地敞着，露出锁骨上那颗淡褐色的小痣。他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刚下手术随便抓了两把，发梢还带着点湿气，大概连澡都洗得匆忙。
我忍不住笑，把手机支在床头柜上，一边擦头发一边和他说话。他问我路上顺不顺利，蜂蜜有没有洒，紫薯粥还热不热——明明才分开不到十二小时，他却问得像是已经过了半个世纪。
聊着聊着，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浓密的睫毛缓缓垂下又勉强抬起，像只困极了却不肯睡的小狗。屏幕那端传来他掩不住的哈欠声，可他还是固执地盯着我，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摩挲，仿佛这样就能碰到我的脸。
阿撤，我轻声叫他，声音不自觉地软下来，睡觉吧，明天再视频。
他摇摇头，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一点湿润：再聊五分钟
不行。我故意板起脸，明天你不是还有早班？现在都凌晨一点了。
夜撤撇撇嘴，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一双困得发红的眼睛。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布料间传出来：那...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好。
你要接。
嗯。
星宝...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尾音几乎要融化在睡意里，晚安。
屏幕的光映在他渐渐平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轻轻点了点屏幕上他的鼻尖，才恋恋不舍地挂断视频。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轻微声响。我摸出那颗从车上带回来的薄荷糖，糖纸在床头灯下闪着细碎的光。窗外，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星，但我知道在山的另一边，有个人梦里会有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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