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张沐安……”
“籍贯”
“额……忘记了……”
“……嗯？”李无衣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俊秀青年。
“他真的忘记了！”旁边的黄莺开口解释道：“我们前段时间在野狼口中救的他，醒来时发现他得了失魂症……”
“失魂症……”李无衣思索了一下，好像得了失魂症的确会忘记很多事：“那你学的是何派的武功？”
“我不会武功……”张沐安无奈的说道。
他有些后悔，以前没报一个散打班，拳击班之类的。哪怕是练过一些武术套路，刚来时也不至于被狼差点吃掉。
李无衣皱起眉头，质问道：“你不会武功怎么击退的那个杀手？”
“李将军！”周安安此时突然出言：“今晚我们才是被袭击之人，《唐律》规定，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不管张沐安会不会武功，罪人至少不是他。”
“我觉得你更应该去调查杀手是何身份！”
李无衣没想到面前的女子在被刺杀后，没有丝毫惊慌，依然逻辑清晰。
“的确！是我孟浪了……”李无衣也很坦然，知道自己错了就诚恳道了歉：“不论这位张少侠以前是何身份，至少他在今夜是无罪的，我不应把他当犯人审问……”
“无事，李将军不必道歉。”张沐安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两个胳膊平放在桌上，胳膊底下还垫着周安安取来的一个软垫，说道：“任谁一天之内，在两个案发现场见到同一个人，而且还都是事件参与者，都会警惕的。”
“哈哈哈！”李无衣爽朗笑道：“张少侠大气，我也不是什么将军，只是天策府的一个小兵，你称呼我李无衣即可。”
“直呼姓名显得失礼，我也不是什么少侠，我看你比我稍大，就唤你一声李兄吧，希望将军不要嫌弃……”
“我无官无职，有什么可嫌弃的？”李无衣一挥手，大气说道。
周安安见房内气氛缓和，便让黄莺前去泡茶，自己的重新将前厅墙角的炭火点燃。
“那个……张贤弟，为兄我就开门见山的问几个问题。”李无衣此时有些不好意思，刚刚两人还称兄道弟，结果转脸还是要开口询问，显得自己有些虚伪，便又解释道：“当然，这不是审问。”
张沐安觉得有趣，前面这青年武功高强，但却心思单纯，面皮薄如蝉翼，像是刚出入社会的学生，便笑着道：“李兄但问无妨！不过以前的事情，我是真的记不清了。”
“不不，不是你失忆前的事情。”李无衣连忙说道：“我是问今天上午之事……”
“哦？”
“今天晚上这个人黑衣人，和下午那个黑衣人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
“你如此确认？”李无衣没想到张沐安回答的这么坚决。
“确认。”张沐安平静的看着李无衣：“下午那人手中使得是长剑，而晚上这人使得是长刀。”
“长刀？”因为夜色，双方又在追逐，他刚刚没有看清黑衣人的武器，而当他快追到黑衣人时，对方已经把刀扔进了护城河的一个冰窟窿里。
此时虽然护城河已经结冰，但是冰下却暗流涌动，哪怕明天开冰去捞，大概率也捞不到了。所以他只能将武器的信息寄托于张沐安的描述。
“什么样的刀？”
“大概长3尺左右，宽二指左右……”张沐安想了。
“用的竟然是横刀？！这范围可就大了。”李无衣顿时觉得心里有些发麻。
横刀是此时军队的制式武器，并不是哪个门派的专属武器，很多老兵都会使用横刀，如果仅仅是凭借横刀这一点来追查杀手的背景，如同大海捞针。
“周娘子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吗？”李无衣换了个思考方向，试图从周安安这里寻找到一些线索。
“我们商人都讲究和气生财，主动结怨对我们没有好处……”点完炭火的周安安在张沐安身旁的椅子坐下，身上的衣服在金吾卫走后就已重新换好。
“但是商人终究还是做着低买高卖的事情，况且古往今来利益最动人心，无意之间得罪了谁，我们也不好说。”她又想了想，坦言道：“剑南商会目前几乎垄断着剑南道的主要商路，光这一条得罪的人就不少。”
“既然如此，周娘子这府上，为何只有张贤弟和黄莺姑娘两个人？”李无衣疑惑道：“四大商会乃庞然大物，剑南商会虽说居于末位，但是按财力依然算大唐翘楚，你为何不多雇些下人护院？”
“京城府邸我们本就少来，天宝初载，我父亲甚至将这周府改为剑南商会的长安临时驻地，使剑南道中各掌柜来京后有个落脚之处。然而各位掌柜尊敬我们周家，依然不愿在此落脚。所以这周府平时除了长安分会定期打扫之外，便没有雇佣下人。”
这时黄莺端来泡好的茶水，周安安接过后喝了一口继续说：“此次来京本就是我临时决定，所以也没有提前雇佣人手，原本计划上元节过后，我们就要返回剑南。这段时间我们只在长安临时找些人帮闲，并未带进府中。”
李无衣点了点头，听周安安的说法，好像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
看来还是要从尸体本身调查。
铛！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钟声，屋内众人皆朝屋外望去。没想到竟已到了寅时，坊门即将打开，属于大唐天宝四载的第一天，正式来到。
李无衣站起身，抱拳道：“我这边大概了解了，杀手的尸体我先带走，如果各位又想起什么，可以到京兆府寻我。”
“对了，待会我会让天策府的医师过来看看贤弟你的手臂。”
众人连忙起身称谢，随后将李无衣送至府外。
~~
待李无衣走后，刚刚吵闹的府院，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几人依然的心依旧沉浸在刚刚的刺杀中，久久不能平缓。
片刻后还是周安安先开口，打破了低沉的气氛：“无论是何人刺杀，你张沐安都是救了我和黄莺的性命，往后你便是剑南商会的客卿，只要你不背叛剑南商会，商会存在一日，便会予你一日薪水。”
“至于你的身份……如果你一直想不起，那么等到回了剑南，我会安排一个成都府的户籍与你。”
“你到时……可愿与我回剑南？”
“自然愿意。”张沐安欣然接受，管吃管住管发工资，还管落户。
在他看来，这可算是铁饭碗。
听到张沐安回答的如此干脆，周安安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接着说道：“那你今日先去休息。”
随后又转头对黄莺说：“你去把今日要送的礼单拿来，我再核对一遍。还有今日要拜访的名单以及地址，也一并拿来吧。”
说罢，她心里叹了一声：这商会事务繁重，以前不觉得，现在却深有感触。
张沐安担心道：“这幕后黑手还未找到，你们今日出门多加小心。”
周安安无奈笑道：“剑南商会身系万家衣食，这辆大车不能停，也不会停。他们以为杀我一人，可使商会混乱，真是异想天开。”
“剑南商会会长姓周，不代表剑南商会姓周。天下人的东西终归属于天下人，不属于周家。”
“他们以为周家是靠利诱才打下的剑南家业，靠垄断商路才将商会做大，只要想办法把周家弄倒了，硕大的剑南商会便倒了。”
“殊不知四大商会之所以能垄断，是因为四大商会做的够好，商人们发现靠拢这颗大树能赚的更多。”
“买进卖出，原本千秋业。送往迎来，赢得万人心……”
寂静的夜晚已经过去，院外的街道上已经传来了人声。一些起的早的商贩已经搭起了摊子，由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也许就像周安安说的，也许有人觉得杀一人就能改变世界，但殊不知能驾驶“时代”这辆大车的，永远都不是一个人。握住缰绳的那个人，只不过是被“推举”出来的。
“……”
“如此说来，其实幕后黑手是谁，你心中有了答案？”张沐安问道。
“目标本来就少。”周安安嗤笑道：“但是胆子如此之大的，敢直接杀人的，就更少了……”
“如此说来，你不愿意告诉李无衣的原因，是因为告诉了他也没有用？”
“天策府如今已是夕阳余辉……”
张沐安听到此话，沉默不语，他心里明白，周安安说的是对的，但他知道的比周安安感觉的更多。再过十年，眼前的盛世繁华将瞬间烟消云散。
他突然心里产生了一些使命感。
如果自己能改变这一切呢？靠着这个不稳定的“被动”真的能改变世界吗？
实际上在刚刚的战斗中他就发现，如果对手的武功越高，自己的“被动”对其影响越小。
当时在长安郊外的雪中对付恶狼时，那个狼可是在“被动中”一动不动，就跟定身了一样。
而刚刚的刺客袭击时，虽然也算被定身，但依然有着明显的移动，否则他也不会第一时间选择荡开那把横刀。
如果是李无衣呢？他会在自己的“被动”中表现如何。
如果是武功更高的高手呢？他们会不会不受影响？
~~
平康坊，右相府。
府中正堂，一长髯老者正坐在桌前用膳，此人面容阴沉，两颊消瘦，双目深邃，眉梢薄凉，正是当朝右相。
李林甫未等晨钟响起，便由侍女服侍更衣。
而桌上的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便是他今日的早餐，与往日并无区别。
早餐简易，他却吃的一丝不苟。
今日元旦朝会，不但在京所有朝官要入朝恭贺，各地方官也要携特产为贡品，远赴京师进行朝贺。甚至周围附属国也要奉巨礼前来。
此朝，可以称为大唐一年中最重要的朝会。
他为大唐右相，百官之首，需在曙光未到之前，领朝中文武百官，举长燃火把，分列城中各坊。
后世诗人描绘此景为：华夷文物贺新年，霜仗遥排风阙前。一片彩霞迎曙日，万口红烛动春天。称觞山色和元气，端冕炉火迭瑞烟。共说正初当圣泽，试过西掖问群贤。
如此风光之事，他却已做了十九年，而如今却只觉得麻烦。
正当李林甫放下手中碗筷，管家在门外禀报：
“京兆法曹吉温，说有急事求见阿郎。”
李林甫一皱眉，他不喜欢有人在他吃饭时打扰，心中有了一丝不满，开口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男子连忙进屋，此人眼小而面长，颧骨高耸，鼻梁宽大，唇薄且窄，让人一眼就感到心生厌烦。
他刚想抬头禀告，就见道主位之人面色不悦，心中一凛，连忙下拜。
“臣吉温，有要事禀告右相。”
“何事？”李林甫虽不喜面前此人相貌，但其做事却心狠手辣，对自己忠心耿耿，倒是符合心意。
“刚刚天策府带来一具尸体，声称那尸体生前刺杀了剑南商会代理会长。此人使一横刀，我怀疑是军中之人……”
“说重点！”
吉温听言，加快语速：“昨日拢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进京，曾去拜见太子李亨，而太子先前曾出言‘天下商路，岂可由一商会所握’。我怀疑此人正是李亨托皇甫惟明派出的。”
“你可有证据？”李林甫听完奋袂而起，叱声问道。
“那人已死，怕是没有证据……不过一早那李静忠便出了门，看似赶往西市，怕是为了去打探延康坊和京兆府现状。”
“无妨！只要他们有这心思，迟早会露出马脚。”李林甫走下高堂，在厅中来回踱步，口中不停说道：“那皇甫惟明在石堡城之战后进京献俘，颇受圣人赏识，现在竟然有些飘飘然了，敢勾结东宫？！”
“那李亨也是胆大，堂堂西京重地，竟然派人刺杀本国商人，视国家法律如无物。此等荒谬冷血之人，岂能为太子？”
说罢，李林甫突然回头，盯着吉温：“剑南商会那人死了吗？”
吉温被李林甫这一看，感觉自己像鹰给盯上的猎物一般，只得把头再次埋下，连忙回道：“那人不曾身亡，被她家中侍从救下。”
“废物！”李林甫先是暗骂一声，然后叹了口气：“可惜了……”
“林白轩！”
“在！”此时从侧面屏风后，走出一位白衣书生。
“我命你在皇甫怀明入京时期，盯死他的队伍和太子府的所有人，如果他们在近期再次出手刺杀……”
“……那你，就帮他们一把。”
“是！”
李林甫安排完，看着门外天空已经微微发亮，不再理会还埋着头的吉温，接过旁边侍女手中的火把，大步出了府门。
太子无谋，边将异心……这大唐，终究还是要我来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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