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死社稷。国家将亡,君王应该殉国。
从感情上讲,死亡是解脱。一旦沦为臣虏,一生事业成空,累世基业败光,妻妾子女受辱,沈腰潘鬓消磨,凤阁龙楼尽归别姓,本人随时可能被噶,这巨大的落差一般人接受不了。这个时候死亡会变成甜蜜的诱惑,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死了拉倒。
从道义上讲,死亡是责任。皇帝每天教育大家忠君爱国,为国捐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为了皇帝,数十万官兵去了另一个平行空间报到。如果面对生死抉择时皇帝认怂投降、贪生求存,让那些为国捐躯的臣民们情何以堪。
但是,千古艰难唯一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在将士捐躯、国家灭亡之际,许多国君仍会选择投降,带着财产、妻女、妹妹,坐着马车去给敌人下跪,只求留下狗命一条。
历史上有两个投降的亡国之君比较出名,一个是蜀人,另一个也是蜀人,不过一个是蜀后主,另一个也是蜀后主,两个蜀后主一个叫刘禅,另一个孟昶。
正史中刘禅的先进事迹是享受投降生活,因一句“此间乐,不思蜀”而天下闻名,让意图复辟的臣子们捶胸顿足,涕泪满襟。
不过野史中的刘禅绝顶聪明,在位时无为而治,御下有方,让智近乎妖的诸葛亮活活累死;投降后顺天应时,装疯卖傻,悠然潇洒颐养天年得以善终。
还有更野的野史认为刘禅归魏是认祖归宗,并把曹操的癖好、甘氏困曹营、刘备摔阿斗、关羽的帽子、刘备欲传位于诸葛等联系起来。不问你对不对,就问你野不野。
孟昶的先进事迹是面临赵宋大兵压境,不战而降,城头树降旗。此行为被老婆花蕊夫人鄙视了。花蕊夫人在成为赵宋王朝皇帝们的共享夫人后,终于怒了,发表宣言“十四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让后主的名声臭了大街。
两位后主都是投降,不过类型不同,前者是没心没肺型,后者是没皮没脸型。
对比这二位,像商纣王这般刚烈选择自焚、像隋炀帝这般梗气愿意选择毒酒自尽的实在是顶天立地,生死看淡,气冲霄汉。作为一个皇帝,平时忽悠别人赴死,关键时刻自己能死,仅此一点便值得点赞收藏一键三连。
大多数皇帝都是普通人,既有羞耻之心,又贪生怕死,既不想殉国,又不愿投降,好为难的。
还好,大家可以选择中间道路:润。避凶趋吉,润到安全之处,天大地大,心安处即吾家。
润可以给皇帝留条后路,给皇室留点脸面,多活一天算一天,但要不死便苟且偷生;也可以给王朝留一点点念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生,时来运转时还可能王八翻身。当然这种可能性仅存在于理论——能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的人很难将烂牌打出水平。
润的方式有两种:鬼鬼祟祟和明火执仗。
鬼鬼崇祟润的最高境界是将“鬼鬼祟祟”做到极致,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和谁一起、干什么去了统统保密,和光同尘人间蒸发。
此方式的代表人物是朱允炆。他在皇宫大火中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朱棣对此伤痛欲绝,寻亲心切,茫茫人海终身寻找,一息尚存便永不放弃,倾全国之力在举办了多期声势浩大的“宝宝回家”活动,甚至派郑和七下西洋去了阿拉伯寻找。
当然,作为事后诸葛亮,我们知道朱棣的寻找不可能有结果,因为此时朱允炆已利用游梦仙枕穿越到了现代,二者不在同一个时空,想找到除了跨越空间,还得穿越时间。
明火执仗润则是将润的公开程度做到不像润的地步,携妇将雏,文臣武将随行,金满箱银满箱,左牵黄右擎苍,鸣金开道,仪仗队引路,对外宣称是主动战略转移。至于全国人民信不信无所谓,反正皇帝是信了,谁不信可以跟皇帝说,看看皇帝弄不弄死你,打不过反贼、打不过洋人还收拾不了你!
此类润人在史上留名的事例有很多:周平王因犬戎润洛阳,汉献帝因董卓润洛阳,唐玄宗因安禄山润成都,宋高宗因金人润杭州,咸丰、光绪因洋人润热河、西安。
这些润人的特点很明显:要么带领国家由盛转衰,要么带领国家由衰转塌。
润人的目的地较固定:行宫或留都。因此一定程度上讲,润是迁都的一种方式。
当然“润”不好听,朝廷对此有高大上的专业名词,最常见的是“巡”“狩”“幸”三字,分别对应“考察”、“打猎”和“亲临指导工作”,与后世将“旅游”称为“学习”“培训”“考察”一个道理。
从积极的角度来看,润不是怂,而是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是三十六计的终极,是聪明人才做的事。
同时,润更需要魄力——拿得起放得下,断臂求生,刮骨疗毒,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崇祯是个既有智力、又有魄力的帝王。他很清楚,大明还没到完全腐朽的程度,帝国的军队、财富、地盘相对李自成仍占着绝对优势,若能好好组织一下,打败李自成不无可能。
现在不是头铁的时候,留在北京孤军奋战、跟李自成死磕是傻子,天高地阔的南方才是他的用武之地,宋朝南迁后又坚持了150年、并且灭了金国报了大仇珠玉在前。
其实崇祯早就想润了,在李自成打来之前几年便想过,且想过很多次。不是他心血来潮,也不是脑洞大开,而是对大明来讲,北京真不适合做首都。
且不说经济环境、自然环境,便讲地利条件便太差:
一是距离北疆太近,没有战略纵深,山海关到京不到300公里且一马平川,胡人的战马不到两天的距离。
二是距离腹地太远,战斗人员、物资的集结太慢,容易在实力基本完整的情况下被人偷家。
这不是危言耸听,血淋淋的事实在前,大明强盛时仍差点被瓦剌偷家,若不是于谦横空出世,明朝的国祚只怕仅有一百年。
回观封建王朝历史,中原王朝的敌人总是出现在西方或北方或西北。秦汉对匈奴;两晋对五胡;隋唐对突厥;宋朝对着吐蕃、金、辽、元,想不死都难;明朝对鞑靼、瓦剌、满蒙,一个比一个能打,被灭也是正常。
根据五行学说,西方属金,东方属木,北方属水,南方属火,金克木因此西克东,水克火因此北克南,体现在战争中便是北对南、西对东时占着主动,历史大王朝的统一绝大多数都是自北向南,自西向东。
当然,相生相克总是相对,历史也没有固定模板,比如明朝建国是一场从南往北的战争,原因是北方水衰不足以克火,而南方火旺足以把水烧干。
总结历史,东西王朝之间的关系时香时臭,存在和平共处的可能性;而南北之间则永远是死水火不容,你死我活,有我没你,千年仇恨几乎从不间断。
历代中原王朝都意识到了这点,选择都城时除了考虑物资丰富,更考虑军事安全:或在河南的洛阳、开封、郑州之类中原腹地;或杭州、南京之类方便水战之地,或长安、咸阳等表里山河、易守难攻之地,总之都在防备北方大邻居,尽可能留足战略纵深,以空间换取备战时间。
而北方王朝挺进中原后总是选择在北京建都,且在北京建都的除了大明都是北方王朝,如燕国是鲜卑族,辽国是契丹族,金国是女真族,元朝是蒙古族,清朝是满蒙联合体。
这很好理解,北京虽是现在华夏的中心,却是封建王朝时期南北对峙的前线。北方民族在北京建都很好理解:根在北方,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茫茫草原是永远的退路。
明朝是千年封建历史上唯一一个定都北京的中原王朝,实属异类,迁都不奇怪,建都才奇怪。
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前面讲过,大明建都北京的是朱棣。朱棣是个极品,霸道蛮横,喜欢主动出击,没事找事,打了一辈子战闲不下来,看着石头不顺眼了也要上去狠狠踢三脚。对朱棣来讲,迁都是天子守国门,是无比英明的决策,将北京作为北伐的根据地,一改千年来的被动挨打,保了大明北部边疆百年平安。
时过境迁,崇祯时大明孱弱,在北京建都则是把皇帝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让皇帝上前线堵枪眼当炮灰。
清人隔三岔五入一次塞,在崇祯任上已经六回了,规模最大的一次是袁崇焕组织的北京保卫战。一想到放着百万大军仍可能被偷家,一想到有脑袋睡觉没脑袋起床,崇祯实在是害怕和不甘。
现在打北边来的清人的问题还没解决,打西边又来了个李自成,一个要抢崇祯的喇叭,一个要抢崇祯的塔码,双重威胁双倍痛苦,崇祯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没能力就不要占那么大地盘,胃口不好就别想着多吃多占,人得有自知之明,得量力而行,收缩兵力固守一域才是上策。
这么看来,迁都东南实在是个妙招,同时化解两方的攻击:想打我可以,你先跑上千里地,先把我的肉盾打烂了再说。
当然,迁都的坏处也显而易见:防守重心向内地移动,边防空虚,敌人可以随时来打草谷,零元购;情况严重土地会被不断蚕食逐步沦丧,严重时会失去北方的半壁江山,或划黄河而治,或划长江而治,亿万父老乡亲成为弃子,遗民泪尽胡尘里。
迁都一定意义上是投降,而投降自然是输一半。
但是,即使输一半也是千古罪人。东晋时衣冠南渡,晋元帝司马睿获得“史上最窝囊皇帝”的荣誉称号;南宋迁都杭州,宋高宗赵构被笑话“直把杭州作汴州”。
南迁是鸡肋。如果不南迁,一旦出事便大局崩溃,满盘皆输;但南迁会失去半壁江山,遭人唾骂。
对半壁江山最有感觉的莫过陆游,他的《书愤》如下: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是顾当下安全还是身后之名?修今生还是修来世?是一把梭哈还是慢慢下注?是冒险求财还是舍财求命?这个需要崇祯好好琢磨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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