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贤妻,衣服常是白的;
娶了懒妻,胡子变成白的。
——柯尔克孜族谚语?
巩福元的家乡碾伯县也在西海的湟水河畔。碾伯地处湟水河的中游,西距平西只有60多里。
1929年,西海单独建省。碾伯县被省政府一分为二,划出老鸦峡以外的21个城堡,新设置汉民、回民和土人杂居的民和县。其余的部分仍然属于碾伯县。
巩福元一家人的生活与湟水息息相关,密不可分。一年四季,做饭、饮用、洗衣服、种庄稼使用的都是湟水。如果没有这条湟水河,就没有巩氏家族的生存之地。
巩福元性格文弱,寡言少语。他小时候在父亲开办的私塾里读了几年书,继承了巩家喜好文墨的传统。长大以后,他不擅长农业耕种,也不善于经营生意,便给乡亲们的孩子教书识字,收一些学费,或者将学费折换成麦子作为口粮。
巩福元成年之后奉父亲巩德仁之命,迎娶王臣的后代、南山虎狼窝的女子王天英为妻。
王天英是个很特别的女子,中等个子,身材苗条,皮肤白皙,脸上的毛细血管隐隐可见,一双丹凤眼,两道柳叶眉,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挑剔的眼光。她虽然生长在封建氛围浓厚的大西北,却不同于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子,性格大胆泼辣,说话办事干脆利索,是一个强过许多男人的女能人。
像王天英这样的烈性女子,大多数人家是断然不敢迎娶的。巩德仁却独具慧眼,看中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和敢为人先的能耐。他为了弥补巩福元性格上的不足,向族人借了一大笔钱,隆隆重重地把王天英娶到了家。
1932年8月,王天英为巩家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男孩。
巩德仁得到第一个孙子,心灵感到特别高兴:一是因为儿媳妇头胎就生了一个男孩,昭示巩氏家族香火旺盛;二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眉眼长得英俊可爱,非常招人疼爱。
巩福元做了父亲,心中自然更加欢喜。他思忖道,但愿这个尕娃能够给巩家带来幸福和吉祥。他请父亲给儿子取了一个很大气的名字,叫作巩连朝,意思是世代坐朝、荣华富贵。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1935年的农历腊月。
天空中飘舞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花飘落到地上、房上、树上,把碾伯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巩福元抱着3岁的连朝走出堂屋,来到白雪皑皑的院子里。
他望着空中翻飞舞动的雪花,对儿子说道:“俗话说得好,莫怨寒冬白雪飞,下的都是面和油。大雪兆丰年啊。”
连朝用悦耳的童声地问道:“阿爸,明明天上下的是雪花,你阿门者说下的都是面和油呀?”
巩福元正要给儿子做解释,忽然听见有人在敲大门。
大雪天气里,人们没有紧急事情是不会轻易上门的。他急忙走过去,透过门缝往外探视:一个回民妇女左手拎了一个盛着木炭的簸箕,右手使劲地拍打门板。身边站着一个流着清鼻涕的小男孩。
那个妇女从门缝里看到巩福元,脸上带着歉意说道:“大哥,瑙们是从民和搬过来的移民。家里的炉子熄火了。尕娃冷得实在不行。麻烦你给瑙借个火种吧?”
巩福元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盒,通过门缝递给那个妇女,说道:“瑙这里还有半盒子洋火,你拿回去用吧。”
那个妇女伸手接过洋火,连声道谢,然后带着孩子走了。雪地上留下两串母子二人踏过的深深脚印。
堂屋里,王天英挺着大肚子,坐在炕沿上纳鞋底。
她听到巩福元和别人说话的声音,隔着用草纸糊的木格窗户大声问道:“你在和阿一个说话呢?外面天气冷,快把连朝抱进来……哎呀,瑙的肚子疼了。恐怕是要生了。福元,你快去请接生婆。”
巩福元听到王天英喊叫肚子疼,急忙回到侧屋,把连朝交给巩德仁和巩陈氏,抓起黑粗布棉袄披在身上,一溜烟地跑出大门。
他在铺满白雪的巷道里一路小跑,绕过一个同样铺满白雪的大土坑,连滚带爬地攀上一道黄土坎,找到了接生婆家的院子。
巩福元用手啪啪地拍打门板。里面却一直没有人应声。他低下头一看才发现,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铜锁上落了一层雪花。
坏了!接生婆不在家。这可怎么办?巩福元不禁暗暗地叫苦道。
正在这时候,院子旁边一间小屋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回民妇女。
那个妇女一眼认出刚才给自己借洋火的巩福元,立刻迎上来说道:“大哥,接生婆到平安驿看亲戚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你找她有阿门个事情?”
巩福元焦急地说道:“家里头的媳妇要生尕娃了。前两天瑙还掐着指头和接生婆算是正月二十。今天才腊月十六,媳妇就开始喊肚子疼。恐怕是要早产了。不行,瑙得到南关找杨家的接生婆去。”
那个妇女提醒道:“你这一阵子到南关,恐怕一个来回得需要半个时辰。恐怕来不及吧?”
巩福元急得直拍巴掌,嘴里嘟囔道:“这可阿门办?这可阿门办?”
那个妇女说道:“大哥,你孛着急!瑙也会接生尕娃呢。你先回去烧上一锅开水。瑙回家把包袱带上,马上就过去。”
巩福元一听这话高兴极了,也顾不上雪厚路滑,撒腿就往家跑。
他回到家中,一头扎进厨房里,立刻生火烧开水。
巩德仁走过来问儿子道:“你请的接生婆呢?”
巩福元没有时间向父亲解释,简单地回答道:“马上就到。”
过了一会儿,那个妇女拎着一个蓝色的包袱来到院子里。
巩福源把她引进堂屋。
她先把包袱放在桌子上,麻利地脱掉身上的棉袄,顺手搭在仿古椅背上,拿起包袱走进左边侧屋。
巩德仁夫妇和王天英看到一个回民妇女进到自己家里,着实吃了一惊。他们知道附近有从外地迁来的回民,但是从来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不禁疑惑道:这个妇女会干阿门个呀?
巩福元这才向家人解释了其中的原因。
巩德仁夫妇和王天英听完以后用极不信任的眼光盯着那个妇女。
那个妇女一边安慰王天英放宽心情,一边从包袱里拿出接生用的东西。
巩家的堂屋属于河湟地区典型的传统式布局。进入正门,迎面墙的中央挂着一副松鹤万年画卷。画卷的两边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福如东海春意浓”,下联是“寿比南山秋色新”。画卷下面摆放了一张油漆剥落的仿古正方形旧木桌。木桌两边摆着两把油漆剥落的仿古椅子。
正屋向右边转过去是一间卧室。这是巩德仁老两口的居室。向左边转过去也是一间卧室。这是巩福元和王天英的居室。
说话间,巩福元把烧好的热水倒进木桶里,提到左侧卧室门口,交给那个妇女。他看自己也帮不上忙,便走到右侧的父母卧室,从母亲手中接过连朝,坐在炕上逗他玩耍。
巩陈氏把孙子交给儿子,挪着身体下了土炕。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咖啡色的小瓦罐,从里面拎出来一包红糖,泡了一壶热乎乎的红糖水,放在堂屋的木桌上,预备给儿媳妇生产以后补身子。
巩陈氏迈着小脚步走到院子里,躬身钻到大门旁边的鸡舍里,一把抓住一只肥硕的老母鸡,踏着碎步走到厨房里,从案板上拿起的菜刀,走到厨房的拐角处,三下五除二地把老母鸡宰了。
她甩开双手拔毛、破膛、冲洗,将整鸡放入锅里的水中,然后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用力地拉动风箱,用燃烧的大火炖煮老母鸡。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下站起身,从调料罐里捏出几粒草果和荜拨丢进鸡汤里
这时候,从侧屋里传来了几声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巩陈氏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不悦地嘀咕道:“七活八不活。这个尕娃刚好8个月,如果活不过几天,真是浪费瑙的老母鸡了!”
那个妇女隔着窗户告诉巩福元道:“大哥,恭喜你啊!生了个尕丫头。”
常言道,儿女成双,福寿将至。瑙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如今又增添一个女儿,双喜临门啊。巩福元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阵暗喜。
他望着迎风飞舞的雪花,充满激情地说道:“这个尕丫头出生在腊月里,干脆就叫做腊梅吧。希望她像腊梅花一样迎风斗雪,美丽健康。”
巩陈氏在一旁幽幽地说风凉话道:“再漂亮结实的丫头,到头来还不是别人家的人啊?”
王天英在屋里听到婆婆的冷言冷语,不顾产后的虚弱,大声说道:“阿妈,尕丫头才生下来,还是瑙们巩家的人哪!”
巩德仁斜了一眼巩陈氏,说道:“只要姓巩,永远是瑙们巩家的人。”
巩陈氏回敬了巩德仁一眼,冷笑道:“瞧瞧,公公和儿媳妇一唱一和,像唱戏的一样。”
腊梅是不足月的早产儿,出生后身体十分单薄。在巩福元、王天英和巩德仁夫妇的精心喂养下,她的小脸蛋上逐渐泛起红润的光泽,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后来,王天英又接连为巩福元生下迎春、夏荷、秋菊3个女儿。巩家的人丁日益兴旺,应征了普通百姓家庭盼望的“三宝”:鸡飞,狗跳,娃娃闹。
一天,年迈的巩陈氏对巩福元说道:“你媳妇的肚子一直没有闲过,生了一大窝尕娃,就是尕丫头太多,尕娃太少了。连朝一个人太孤单了。”
巩福元连忙说道:“阿妈,媳妇的岁数还很年轻,再生几个尕娃不成问题。”
巩陈氏思忖了一会,说道:“不行。我明天得到城关观音庙里求子去,祈求观音菩萨再给瑙们巩家送上一个尕娃。”
连朝和腊梅继承了父亲巩福元柔弱内敛的性格,做事动作缓慢,不爱说话,一天到晚默默地干着家务活。连朝帮着爷爷和父亲种地、劈柴、烧炕。腊梅帮着奶奶和母亲做饭、洗衣服,照看几个妹妹。
王天英的性格急躁刚烈,没有想到几个孩子的性格一个也没有随自己,感到很不甘心。她对他们慢腾腾的样子很不满意,时不时地用嗓门大声地催促和呵斥。
邻居们听到从巩家大院里传出来的声音都是王天英一个人的,仿佛诺大的巩家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随着社会进步和发展,大西北的各项事业逐渐有了一些起色。碾伯县城和附近的村镇都开办了公办小学。公办学校的学费也不算很贵。一般老百姓家庭基本上都能够承担。因此,他们都把孩子送到公办学校里读书。
这样一来,靠教人读书识字的巩福元没有学生了,失去了稳定的收入。他不会耕田种地,也不会做生意。眼看着家里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多,各种开销也越来越大,生活逐渐变得拮据起来。他琢磨了很长时间,考虑到山区偏僻、生活艰难,老百姓需要私塾。于是,他最后决定背上笔墨和纸张,到遥远贫穷的北山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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