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一天夜里,鸡鸣尚早,床上的周施宰惊梦大哭,泪如雨下。
老书生吓得颤颤巍巍爬起床,赶忙跑到他的床边,轻轻拍打周施宰的身体,柔声询问:
“石头乖,石头乖,做噩梦啦?”
床上的周施宰睁开满是泪水的大眼睛,抽着鼻子哭唧唧道:
“爷爷,我梦到你骑着一只金鸟走了,不要我了。”周施宰哭的断断续续,不停哽咽。
“呜呜……”
“傻孩子,爷爷可舍不得我的大孙子,不哭不哭,爷爷在呢。”
已然迟暮的老书生佝偻起背。
说罢,抚了抚周施宰的头,又轻轻拍打着他的背,看着乖孙子睡得安稳,才回到床上侧身躺下,面朝着周施宰,缓缓睡去。
天亮时分,周施宰和爷爷洗漱吃饭,一起到教书草堂里,还是坐在爷爷身边的蒲团上,听爷爷给那些哥哥们讲故事:
“书中有人曾到一方乐土,于是写下这个故事:
桃源室外,花鸟鱼虫。
花为遍地花,花香入云;
鸟比天上鸟,自由如风;
鱼若海中鱼,翻巧戏雨;
虫像土里虫,弄尘享安。
遇一老者,与其言桃源之外:
西崇佛,佛法渡难,故西多难,又多福;
北信仙,仙家飘渺,故北洒脱,又多束;
东忠神,神可成万,故东富然,又多困;
南极道,道者自然,故南规矩,又多散。
又与其言:
极西是佛祖,佛法通天;
极北是帝仙,仙收万众;
极东是神首,神受人香;
极南是道顶,万道归一。
故言:
人间四真,难束困散,四假福洒富规,皆不比桃源快活。
其与老者辩:
人之六味七情,神不能断……”
老书生说罢这个故事,天已日中,便散了课。
老书生起身后,牵着周施宰,跟在这群蹦跳的小屁孩后头,慢步回家。
“爷爷,世上真有那些神佛仙道吗?”周施宰天真的问道。
“傻孩子,那些都是爷爷年轻时道听途说的故事,不当真的。”老书生笑道。
“那世外桃源也是假的吗?”
“当然啦,世上哪有那种梦里的地方。”
“哦……”
又过几日,也是正午,老书生刚讲完课。
正准备起身抬步时,突然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一群小孩惊慌失措,年龄小的,手抹眼泪哇哇大哭。
年龄大点懂事的,赶紧跑出去大喊救命。
不多时,村里年轻老少都赶过来,小李子又飞奔着去请村里的老药师,隔着老远便开始吆喝。
村中的老药师——药老,被叫阿牛的年轻人背着,听到小李子的喊叫后匆忙赶来。
一到地方,药老赶紧让围着的人都散开,然后让阿牛和小李子将老书生抬到门口。
药老摸了摸老人的脖子,又替老人把了把脉。
急忙打开药箱,用针灸了老书生的几个脉眼,才歇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周围。
一眼就看到还在讲台旁边的周施宰,眼框里噙着豆大的眼泪,又不敢让泪珠落下。
可怜巴巴地攥着拳头,颤颤巍巍地躲在那个角落。
看着药老目光投来,原本白嫩的小脸已经憋得通红。
药老点点头,周施宰才慢慢挪到老书生身旁。
过了良久,老书生终于呼了一口长气,眼皮颤抖睁开。
眼睛张开的一刻,老书生的眼中尽是混浊,眼神飘忽不定。
等到小石头害怕地站到老书生身旁,带着哭腔的喊了一声:“爷爷。”
老书生的瞳孔才慢慢凝聚,用力抬起手,摸了摸周施宰的脑袋,
一瞬间,周施宰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两个小胳膊紧紧抱住老书生的身体,把头埋到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老书生坐起身,轻柔地拍着周施宰的背。
等爷孙俩都缓过劲,一众邻里才慢慢将老书生搀回茅草屋子。
屋中木桌上干净整洁,房内简陋不题。
药老在旁边休息了一会儿,随手写了两张方子亲自交到老书生手里。
嘱咐了几句,又抬头对众人说:“都散了吧,老书生已无大碍。”
众人听罢,也各自带着小孩返回家中。
众人散去,阿牛搀着老药师最后离开。
出门时,老药师摸了摸小石头的头,说道:
“乖石头,不怕啊,药爷爷在呢。”
“晚些时候,药爷爷让你阿牛哥在铺子里抓些药煮给爷爷喝,马上他就能继续和小石头玩了。”
周施宰乖乖地点点头,又将老书生抱紧了几分。
“现在几时了?”待到老药师离开,老书生揉了揉周施宰的脑袋问道。
“已经未时三刻了。”稚嫩的声音还夹带着哭腔。
“我的宝贝孙子饿坏了吧,爷爷去给你煮饭。”
老书生颤颤起身,朝着灶台走去。
周施宰拉住爷爷的胳膊,急忙说道:
“爷爷休息,我来做。”
看着乖孙子委屈的眼神,老书生眯着眼,略作思考后,嘴里慢吞吞道:
“好好好,小石头来做,爷爷就坐旁边看着小石头做。”
“嗯。”一双小手扶着老书生坐下,周施宰才开始烧火。
老书生就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这个位置以前是周施宰的宝座。
每次爷爷做饭,他都坐在这个小板凳上,看着爷爷烧火做饭。
不觉已经六年过去,终于轮到老书生坐上了这个宝座。
“呀!盐放多了!”老书生的背突然变得佝偻,但还是急忙起身,往锅灶里加了些水才又坐回去。
“现在几时了......”刚坐定的老书生眼神慌张的问道。
“申时了吧。”周施宰忙得不可开交,还是抬头看了看。
“哦……”沉默的老书生……
周施宰忙活了许久,饭终于做好。
爷俩就着馒头,喝着清汤,“呲牙咧嘴”地应付了这一顿。
将就对付完肚子之后,老书生的精气神明显好了很多。
不多时,先前老药师嘱咐的草药送来,阿牛哥帮着小石头搭起火,将药熬好。
阿牛临走时,老书生从床榻下拿出些钱币,说道:
“阿牛啊,这次多亏了邻里乡亲,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会烂成啥样呢。这里有些钱币,你稍后去置些物件礼品,往各家送送。顺便再将剩下的钱币交给药老,就当是买药钱了。”
阿牛还想推辞,却拗不过老书生,只能说道:
“药老吩咐了,若是要给钱财,一概不收,否则就不收我这个徒弟。”
老书生无奈,只能让阿牛去买些酒水,一并送给老药师。
傍晚老书生一饮而尽煮好的药汤,还坐在那个宝座,夕阳西斜,照了老书生一个满身金灿灿。
看着夕阳下忙碌的孙子,老书生叹了口气,又欣慰地笑了笑。
周施宰收拾好所有东西,又铺好床,才扶着老书生回了草屋。
等到太阳还未完全藏起身,爷孙俩已经早早躺到床上,周施宰帮爷爷盖好被子,自己也乖乖的上床。
身有乏,心有虚,龙骨贴床榻,梦香回青春。
第二天清晨,老书生早早起床洗了把脸才喊醒周施宰。
待到周施宰洗漱好,老书生端坐宝座,嘴上指挥着乖孙子,时不时伸手打打下手……
终是精气回了神,走了一遭慢吐阳。
日子还是往常一样的过,只是爷孙俩的角色互换。这年周施宰七岁,做饭的变成了他,挖菜的变成了他,端水的变成了他。
老书生就在他的旁边,不管去干嘛都抱着“宝座”。
乖孙子干活,老书生坐在旁边宝座上唠叨指导。
又不到两年光阴,周施宰个子窜了不少,身体瘦条条的,多了些精壮。
这年立秋,周施宰变得沉默寡语。
因为立秋那天清晨,老书生安躺在木床上,手里攥着两张纸,一张半新的纸,另一张已然泛黄。
半新的纸上写着,“爷爷早知寿已将至,小石头也懂事了。这三年爷爷将生的活计都教与了你,爷爷没有遗憾,欣然而去,小石头不许难过。”
第二张泛黄纸片,上面写着“寿不过三旬,复月尽。”
这是三年前老药师写的第二张药方。
老药师那日把脉,就已经知道,老书生命数已尽。
能整整熬过三年,只是老书生舍不得自己的乖孙子罢了。
那一天清晨,周施宰哭得无声,哭得撕心,哭得肝肠断。
他跪在床前,直到中晌,才慢慢起身。
看着嘴角嗪笑,一脸慈祥,皱纹里都带着宠爱的爷爷。
眼角终于流下两行泪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又趴倒在爷爷床前。
自周施宰记事起,老书生就会讲好多故事,也总是慈祥的,对自己的宠爱不遗余力。
许久,周施宰起身扯了扯衣领,去村西老木匠那里求了一口棺材。
和村民们一起葬了老人后,周施宰在坟头搭建草屋,守孝了三年,又跟随老药师学医三年。
老药师情终于医术,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药和医二字之中。
学医三年,周施宰和阿牛成为了师兄弟,也渐渐从忙碌中淡化了悲伤,思想也愈发成熟。
周施宰十六岁生日那夜,老梧桐入梦道:
“四方有法,法背天地。
西有佛,佛法渡人长生;
北有仙,仙法救人;
东有神,神法生人;
南有道,道法济人。
四方四法,也成人,也救人。”
周施宰问:
“你是何人?”
老梧桐回答:
“我是山顶的梧桐老树,知天地全法,懂万物根究。你见过两次了。”
“如今你受了天命,该行其道。”
周施宰又问道:
“什么天命?什么其道?”
“你今世乃查卷补录之命,当巡游四方,笔写江山河土,流传世人。”
梦中景象变化,已经不是小石头在操控自己的梦境。
混沌生出有形,遥遥转转,小石头看着自己的梦境变化,大为震撼。
愣了半晌,回神问道:
“难道爷爷的故事全是真的?”
梧桐老树变化的人身看不清真形,只闻其声。
“周混历经之事,有真有假,半幻半实。”
“他也算有功之人,你若有心,兴许能寻到那长命之法,续他一命。”
“当真?”
“问心,如有所念,明日拜我根下......”
“那......雷龙和那只黑鸟呢?”周施宰试探地问到。
“你所见即实,我诛了雷龙,此间天道无人主持。”
“遂欲扶持黑鸟,天神尽知。”
最后老梧桐的声音飘散离去,周施宰睁眼醒来,望向远山上的梧桐老树。
月影之下,好似孤影参天,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日一早,周施宰起早来到老梧桐树下。
十六年间,他从未踏足过此处。
距离梧桐老树越近,越发觉得梧桐树的古老。
站到梧桐树的根上,有两片梧桐叶子自然落下,一片恰巧落在他的心头,消失不见。
一片落在他的手心,化作一本书卷,周施宰翻开,上面娟写着《气世界》三字。
他收起那卷书,下山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行囊。
周施宰整好行囊,回到老药师那里,先拜三拜,随后说明去意,又拜身再谢三年之情。
老药师的头埋在堆叠成山的草药中,始终不肯抬头:
“石保子啊,我这做师傅的也没什么可以教你带上。但总归还是要嘱咐几句:
一则杂病难医,药爷爷送你一本《草书》。路途迷远,良草难寻,如若头疼脑热,也可寻方自治。
二则道远,你又行的仓促,药爷爷不能随从,你阿牛哥家中尚有老人,亦不能随从。只让你孤身前往,你需自己珍命,冷热解表,自看轻重。
三则药爷爷也百春将过,需要你留心惦记,但无需刻心。你且大步行去,趁老朽将亡之年归来抬棺。”
周施宰又拜三拜,接过阿牛哥递来的《草书》,收入囊中,低着头,不出一声。
直到草药堆后传出一声:“我孙儿......且去吧。”
周施宰也不抬头,扭身便走。在阿牛的注视下快步离开...
割情离石村,行千里万里,笔画山河去。随心得愿,为救老书生,想取长生术。
周施宰出村时,天正将夜。
一步踏出小石村,顿觉山水易貌心难平,回头看,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
老梧桐还是不动不静,平平常常的站在那里。
风吹叶也动,雨打珠滑听。
周施宰抬步又回头,望了又望,看了又看。
摸着村口的大石头,终于深揣起一口气,颠了颠肩上的布扣,正首向西看去,原来心中早有定夺:
先向近处西方,寻得佛根妙处。先续人命勤法,再当完善卷身。
一人行,当然难,何况是第一次出石村的周施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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