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家中。
孤零零的老母亲铁婶，躺在床上。
看着铁婶平稳的呼吸，陈楚确定对方已然入睡。
一道意念自陈楚心头升起。
半实半虚状态下的他，站在铁婶的床头边。
化作一道微光，钻入了铁婶的眉心深处。
当陈楚化作铁牛的模样，成功来到铁婶的梦中时。
铁婶正坐在铁牛家门口的椅子上，一边跟隔壁的瞎婶儿闲聊着，一边正替儿子，钩着一双新鞋。
当铁婶突然看见，街道不远处，自己的儿子正站在那儿。
铁婶立马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鞋也不钩了！
直接来到“铁牛”的面前！
一手叉着腰，一手揪住了“铁牛”的耳朵！
“狗骨头是吧！？外出办公差也不知道提前跟家里说一声！？”
“哎哟！娘！嘶~疼！”
陈楚学着铁牛的憨厚语气，嗷嗷求饶。
听着铁婶口中的责骂，陈楚心中一怔。
外出办公差。
是赵大人告诉铁婶的嘛？
铁婶就铁牛这么一个儿子，稍微教训教训也就松了手。
本就牵挂儿子许久的她，好不容易见儿子回来了。
自然不舍得真把“铁牛”如何。
松开手后，铁婶盯着铁牛，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问道：“赵大人不是说你这趟公差需要很久？弄不好还能在仙梁金陵，混个京官儿当？”
面对铁婶的询问，“铁牛”怔怔地站在原地，大半天都没能说出半个字。
娘俩相对而立，沉默了许久之后。
“铁牛”突然对着铁婶跪了下去。
磕头在地的同时，痛哭出声！
“娘！孩儿不孝！”
铁婶一愣，下一秒，眼眶瞬间泛红！
看着跪在地面上的“铁牛”，抽动的肩头。
铁婶心疼地蹲下身，抬手按在“铁牛”的后脑勺上，带着压抑的哭腔说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一并说给娘听吧？”
此话一出。
匍匐在地的“铁牛”，霎那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见“铁牛”始终都不曾开口。
铁婶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珠，主动说道。
“从你接你死鬼老爹的班儿，当了不良人的第一天起，娘其实就已经猜到。这个世上啊，最孤独最可怜的，就是为娘了。”
“儿啊，娘知道，你压根不是去办什么公差了。”
“七月初七是你爹的忌日，我去过坟上了。”
“你爹坟边上的无碑新坟……”
说到此处，坚强如铁婶这样的女人，亦是哭泣了许久，才接着说完，之前未能说完整的话语。
“那棺新坟，是你的吧？”
此时此刻。
不论地上跪着的，究竟是“铁牛”还是陈楚，都哭得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可怜孩子！
“孩儿……不孝！娘……您保重！”
“去吧，投胎去吧，别牵挂娘，娘会好好的。”
……
一夜无话。
陈楚起床后，头疼欲裂。
一双眼睛，肿得就像两颗六月桃儿。
他先去院子里，用温热得井水，给自己全身冲刷了一遍后。
然后趁着时间尚早，将满是体魄污渍的被褥，清洗干净。
隔壁的铁婶，也起了个大早。
听见隔壁瞎婶儿家有动静，热心的她主动跑到隔壁院子门前。
铁婶是位性情大咧的女子。
人还未到，声音就率先越过围墙，翻进陈楚所在的院落之中。
“瞎婶儿，天儿这么冷，你这么早起来洗什么东西？”
一边说着，铁婶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了陈楚的院落门前。
听着铁婶的声音，不知为何。
洗着被子的陈楚，头颅低得更深了。
在他内心深处，似乎有些惧怕与铁婶对视。
铁婶见院中是陈楚，当即笑道：“陈小子啊？我还以为是瞎婶儿在瞎忙活，准备过来帮把手呢。”
陈楚抬头，嘴角的笑容略显僵硬：“婶儿，您起得真早。”
陈楚抬头冲着铁婶打招呼的时候发现，铁婶的一双眼睛，也肿得不像样。
对此。
陈楚心知肚明，却不准备主动出口关怀。
换作以往，以陈楚真诚待人的性格，多少还是会关心两句。
对话间。
陈楚正将盆里的被褥抄了起来，正准备拧水时，门前的铁婶主动上前帮手。
“婶儿，别给您身上弄湿了。”
“多大点儿事儿？”
二人一左一右，将被褥拧得半干后。
陈楚将被褥在竹篙上抖落清爽，晾晒。
可能是陈楚这样一个糙汉子，洗东西不干净。
也可能是，被三阶凝神丹逼出来的体魄污渍，臭味太大。
北风掠过，铁婶仍旧闻到了被子上的臭味，皱了皱眉道：“陈小子，你是不是没洗干净？”
陈楚刚刚晾好被子，听闻此言。
“啊？哦……”继而尴尬一笑，“可能身上汗臭味儿比较重吧？没事儿，自己的狗窝，怎么睡都是香的。”
铁婶冲陈楚白了眼道：“这你比起我家铁牛，可就差远了！我家那小子，虽然性情有些木讷，但干什么活儿，都像他爹，一个实心眼儿……”
说起自己的儿子，铁婶看着身前的陈楚，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对了，小子，你跟我家铁牛，年纪应该相仿哈？”
陈楚微微一愣，继而平静地点点头：“是的，婶儿，铁牛当初在武堂里的时候，我跟他是同级，现在也是不良所的同僚。”
陈楚话音刚落，铁婶竟站在陈楚的院中，自顾自地抬起手，抹了把眼泪。
陈楚见状，半天不敢言语。
说起来。
铁牛这件事，陈楚依旧没有想好，究竟能给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拿出一份什么样的交代！
片刻后。
铁婶收起情绪，冲着陈楚尴尬一笑，缓缓解释道：“前天晚上，你们不良所的赵大人跑到家里来跟我说，铁牛去金陵出公差了。”
“其实，像赵大人那样的大忙人，哪有功夫为了这点小事，专门跑来我家说这个？”
“两年前，他爹出事儿的时候，上门的就是赵大人。”
“所以啊，我一看到赵大人上门儿，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你猜怎么着？昨天我去给他爹上坟的时候，看见了一棺新坟。”
“回来之后啊，我就到处打听，妇人家的嘴巴，你是知道的，哪里守得住什么秘密？山海城也就这么大点儿。”
铁婶不急不缓地倾诉着，眼神，却是始终盯着陈楚脚下那双，满是黄泥新土的鞋子。
陈楚的头颅，却是越来越低。
良久。
院子里的铁婶还在说着。
虽然带着无比缅怀的口吻，说着铁婶家里温馨的过往。
可传到陈楚耳边，就像是比山海城内终年不歇的寒风，更加凌厉的剐心之语。
终于。
陈楚鼓起了勇气，抬起头看向铁婶，主动说道：“婶儿，对不起。”
这句话说出口，面前的铁婶神情不改。
泛红的眼眶中，噙满了泪水。
什么叫做，用最令人心疼的神态，说着最平静的话？
此刻的铁婶，便是如此。
“对不起啥呀，我不是还有你这么个儿子嘛？长得俊，性格好，本事大，不用我愁着给你买房，也不用我愁着给你娶媳妇儿！”
“今天还是要去所里点卯的吧？一会儿出门的时候，把脚上那双鞋换下来，铁牛的脚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至此。
陈楚痛哭出声，哽咽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婶儿……对……对不起！”
铁婶笑了笑，擦去下颌的泪水，缓缓说道：“铁牛的左耳垂有颗痣，你的脖子上有颗痣，所以我猜，昨晚你已经喊过我娘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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