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主帅……主帅……”
“谁……谁在叫我……”赵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睡了过去，意识朦胧间，他感到有人正一边呼唤着他一边晃动着他的身体，那呼唤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那晃动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真实。
赵葱很想立刻醒来，可他只觉得眼皮很沉、浑身无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却好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压着，无论自己多么想醒来，就是醒不来，无论自己多么想动，就是动不了。
“唔……”赵葱竭尽全力地试图控制身体，一次又一次地想着起来，起来，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感到身体回到了自己控制之中，能够动弹了！
他缓缓地张开眼皮，巨大的劳累感伴随着刺眼的阳光直射入目，晃得眼睛生疼，在那光芒之下，他见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正盯着他，可是他还看不真切那人的脸庞。
“主帅！您醒了！”
“唔，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赵葱轻微的声音中夹杂着没睡醒的疲惫之感。
“主帅，现在已是卯时，末将本不想打扰您歇息，可是，秦军，秦军又上来了……”
“什么？秦军又来了！”赵葱闻言，猛地惊醒，顺势就要起身，好在唤醒他的那名将领及时将他按住，这才没暴露在秦军箭雨之中。
“嗖……”一支箭矢自他头上擦过，若是方才起了身，恐怕这支箭矢就要击中他脑袋了。
赵葱赶忙摇晃脑袋，拍打脸颊，拔出宝剑，唤醒武备，全力保持清醒的状态。
“现在情况如何？秦军何时开始攻城的？”
“回主帅，秦军大约在一刻钟前开始攻城，而且数量比昨日更多，好在我军大多及时躲避，伤亡不大。”
“好，我知道了。”赵葱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在箭雨中探出半个脑袋，远远地眺望秦军军阵，“秦军攻势日甚一日，援军又杳无音讯，不知东阳还能坚守多久……”
“轰……嘭……沙沙沙……”
今日之战一如昨日，直至太阳又一次落下，秦军又一次退兵，投石又一次掐点击来，赵葱还是没能安稳地歇息。
“主帅……主帅……”
“唔……”又是刺眼的阳光，又是边呼唤边晃动着他身体的黑影，又是大早上发起攻击的秦军，一切都和前两日那么相像，如同坠入轮回的梦境一般，若不是今日秦军攻势明显更猛，士卒明显更多了，赵葱定会怀疑自己是否因过度疲劳而产生了幻觉。
“轰……嘭……沙沙沙……”战斗已打了三日，赵军死伤惨重，兵员逐日减少，而秦军却越打越多，第三日的烈阳终于也落了下去，黑夜再一次来临，投石不出意料地继续下落。
“邯郸有消息吗？”
“回主帅，派出去的斥候无一人回来，邯郸方面是否派出援军，无从知晓。”
“唉……”赵葱挥手示意副将离开，他很清楚国家现状究竟如何，援军，哪里还会有援军？
赵国兵源枯竭，各地能拉起一支守备军都相当困难，更何况是野战军，举国上下，能够出城作战的野战军从一开始也就二十万出头，而这二十万军早就只剩下五万余人，都已经在自己手下了，在这三日接连不断的战事之后，恐怕能战之人已不满三万了。
另一方面，秦国兵源充足，野战军数目庞大、士气高涨、战意高昂、战力强大，彼盛我衰，战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赵葱仰着头看着月亮发呆的时候，一颗投石恰巧从他眼前飞过，但他对此已见怪不怪了，“今晚天气还不错，月亮还挺亮的……”赵葱心里想着想着，笑了出来，自己竟在这儿搞什么苦中作乐。
“轰……嘭……沙沙沙……”
“唉，已经连续三晚了，秦军投石怎么这么多！”
“是啊……何时才是个头啊……”
躲在城楼后边的数十名赵兵缩着身子坐在阶梯上，看着投石飞过、听着投石落地、望着碎石四散，自顾自地聊起天来。
“秦军就是不想让我们休息！我都已经三个晚上没睡过好觉了，白天打仗的时候都在犯困，身体晃晃悠悠的，白天怎么过的，我怎么活到现在的，都不知道，我怎么到这儿的，都记不清了……”一名老兵在讲述这段话的时候，还低着头，倚着手中立在地上的长戈，昏昏欲睡的样子。
“是啊。”一名赵兵附和道，并打了个呵欠。
“唉，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两天秦军攻势越来越猛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对，还真是！”
“唉……秦军一天比一天多，我军一天比一天少，跟我一起入伍的同村那个才十六岁的狗娃子，昨天就被投石活活砸死了！他被砸到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可什么都做不了。当时他还没死，我就那么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地跟他说什么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一边流泪一边吐血，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地死去。”说话之人也是一名普通士兵，言语之间几度哽咽，讲完之时更是掩面痛哭。
“唉……是啊……我前天也看着……不说了，不说了。”话只说了一半，这人便摆摆手，抚着额头、掩着面，默默抽泣。
“我们明天还能活着嘛……”
“谁知道呢？总说援军会来，援军会来，可援军三日了都没见到过踪影，恐怕根本就没有援军了……”
“唉……我也那么觉得，根本就不会有援军来救我们！”
“嗯……我们估计都得死在这里……”
“是啊……”
“是啊……”
“不知家中妻儿老母，过得如何？”
“不知我死后父亲、母亲可会伤心？”
“不知家中田地今年能否丰收？”
“不知兄长是否能考取功名？”
“不知家姐婚后过得是否开心？”
“不知贤弟能否照顾得好父母？”
“不知……不知……”
月明星稀的夜晚，正是将士们思绪放飞、想念家人的时候……
“杀啊！！！”
“锵锵锵……”
秦军攻上了城墙，赵葱领着士卒顽强抵抗，秦兵越来越多，赵兵越来越少，赵葱已是浑身浴血、双眼通红、呼吸急促、气力不继。
“哈……哈……”赵葱握着剑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被血色染红的双眼环视四周，满是伤口的胸膛剧烈起伏，赵兵已悉数被杀，他也已被秦军团团围住。
秦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他们手中的长戈自四面八方靠近自己的身体，赵葱想要怒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要还击，却连挥动宝剑的力气都没有。
“唔……”赵葱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长戈插入身体，夺取自己性命的那一刻，但他等了许久，却一直没有感受到疼痛。
赵葱满脸茫然，缓缓地张开双眼，眼前的血色消失了，眼前的秦兵、城楼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稻田、一座座房屋、一群群孩童、一堆堆谷物。
“这是，哪里？这不是东阳城？”
赵葱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稻田里，农民们在忙碌着，却都很开心的样子，全无倦意；房屋里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味四散飘逸；孩童们你追我赶，欢声笑语不断；谷物一堆又一堆，宛如一座座小山。
这个地方，对战乱人间来说，是一处世外仙境，这个地方，与李牧当年跟自己讲的理想世界很像。
走着，走着，就快到道路的尽头了，在道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背影，赵葱再熟悉不过。
“主帅！主帅！主帅……”赵葱朝着那人跑去，伸出手欲抓住他，可无论他怎么跑，都跑不到那人身边，无论他怎么喊，都听不到那人回应，泪水又一次夺框而出。
突然，整个世界开始坍塌，周遭美景被揉碎，漆黑开始蔓延。
他追了许久的那个背影，在即将消失的时候，回过头朝着他望来，虽然他的脸赵葱看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他在对他微笑，嘴巴轻微张合，好像在说些什么，可一点声音都没有……
“主帅！！！”赵葱大喊着，猛地起身，将刚刚到身边试图唤醒他的副将给吓了一跳。
“主帅，您怎么了……”
赵葱看了看副将，看了看周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这种真实感，没错了，刚才是在梦中……
“嗯……我没事，只是，梦到了故人……”
“主帅，您太累了，还是好好休息吧，今天就由我替您守城吧！”
“不，本帅必须亲自守城！本帅在此，士气才不会散！副将，现在是何时间了？”
“主帅，现在已是卯时，按前几日来看，秦军应当要开始攻城了！”
“嗯……传令下去，做好防御准备！”
“是！主帅！”副将得令，但没有立即离开传令，“主帅……还请您，好好歇息，您真的太过操劳了……”
“嗯，嗯，本帅知道，知道，你快去传令！”
“是！！！”
“咚，咚，咚……”秦军战鼓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秦军军阵最前方，站着一名秦将，这秦将身上所着铠甲，散发着亦金亦玉的梦幻光芒。
“童泽！！！”童泽的武备最为易辨，赵葱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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