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风大行船，夜里靠岸修整，只需三天就能到鸭子口。虽然行船快，但寒宇第一天就饿得睡不着。自从修仙以后，他的食量变得越来越大。而船上一日两顿，都是清水煮鱼和一碗黄米饭，味道寡淡不说，分量还少。可其他船工却十分满足，因为在其他地方做工根本吃不上热腾腾的黄米饭。
既然睡不着，寒宇索性架刀打坐，消磨点时间。可寒宇却怎么都无法放空自己的思想，满脑子都是白天船老大讲的故事，白天那种被拉扯的感觉又出现了，不同的是，今次可不会有人叫醒他。
尽管心乱如麻，寒宇却很快进入了越鸣的世界线里。这一次，他竟然站到了悬崖边上，脚下是吞噬万物的旋涡，周围横风凌厉，打在脸上的是恐惧，天空暴雨如注，浇在身上的是绝望，说这里是地狱也不为过。寒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保持平衡，依旧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坠入旋涡，万劫不复。
如果是其他人，这时候已经必定会发出一股狠劲，挣扎着让自己的思维重回现实。但寒宇和其他人不一样，越是危险的时候，他越是要求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他不断地对自己说：“寒宇，不要慌，要冷静……”
渐渐的，寒宇的心平缓了下来，也听到了更多的东西，风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碎成一片一片，这种感觉自己曾经体会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出现在寒宇的脑海里：难道越鸣一直都在跟我说话？如果是的话，答案会不会在旋涡的另一头？
寒宇决定试一试，他告诫自己：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他开始试着不去挣扎，尽量克制自己的恐惧，将思维化成一张白纸，任由风雨雷电在上面刻画。这非常难，时不时就会被打断，但寒宇很有耐心，仿佛他心里就不存在怀疑与烦闷。被打断了，他试着想象自己是一汪清水；很多次被打断了，他告诉自己要尝试几万次才能掌握，降低自己的预期；……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寒宇睁大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旋涡之中，应该说他自己已经成了旋涡，然后绝望与痛苦成了回忆，回忆又成了故事，故事最后成了经历。寒宇终于听懂了落英想说什么，他在叙说自己的故事，一个战场厮杀的故事。
此时的寒宇还不知道，这天晚上，他开辟了另一条从未有过的修仙路径，仅仅一个晚上就摸到了“色变”的门槛！
等寒宇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船老大和船工正惊讶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则被一股淡黄色的灵气所包裹，只感觉一身轻松，肚子也没了饥饿感。等灵气散尽，船老大才颤颤巍巍地问：“你是，武灵？”
寒宇赶紧把刀背回身后，尴尬地说：“我是灵童，准备到凌天学院入学。”接着又解释了自己撒谎的原因。
船老大倒没有生气，只是不敢再吩咐寒宇做事了，船工们对寒宇的态度也没那么随便了，寒宇只能主动帮着做点事。最难受的还是饥饿的感觉，只消失了一阵而已，整个白天寒宇都在饥饿中度过。
就这样，白天船上做工、挨饿，晚上练功，过了三天，贵船终于到了鸭子口。
鸭子口是一个农江分流到甘河的三岔口，高地落差大，水流湍急。船老大的贵船也只能提前靠岸，招募纤夫拉船。
往日里，岸边聚满了职业纤夫，可今天人少得要让船工到岸上去找人。听船老大说，他刚跑船那会，岸边的纤夫都是附近农闲的村民，价格低但素质很一般，直到整条农江的纤夫生意被桂氏一族垄断，虽然价格长了，可效率高了不少。
船老大指了指寒宇的刀，说：“你猜战场上死去士兵的刀剑，是经由谁运回本乡的？”
“这也是门生意？！”寒宇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十分惊讶。
“当然！国与国之间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战后不能阻碍敌方回收战场上的兵刃，因为这些都是未来的神兵啊，每个国家都有专门回收兵刃的商贾，桂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生意大着呢。”说完，船老大一脸惆怅地地望着远方，叹了一句：“水兵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兵刃常常会跟着尸体一起沉入水底，捞都没法捞上来……”。
这一席话，让寒宇如坠冰窟，思维的缺口一旦打开，很多事情就都想明白了，但他不想说，也不敢再问，只是心中惊讶：百华大陆的残忍也许超乎自己的想象！
随着两岸的纤夫一起唱响了歌，船被纤绳拉拽，顶着河水，向着鸭子口慢慢地前进。船老大对这个速度明显很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前几天这里才有人喂了鱼，很多纤夫怕触霉头不敢来，许了双倍的价格才请来了现在这些人。
一个船工站立船头，看着岸上拉绳的纤夫，颇有优越感地说：“跟了船老大这些年，水里那些神神怪怪，我就没怕过！”
另一位船工也附和着说：“浪哥身上杀气重，蛟龙都不敢来招惹。”
寒宇借机问船老大：“浪哥，怎么别人都不敢来，你却不怕？”
船老大半开玩笑地说：“我很多弟兄都死在了这里，尸首找不回，兵刃也沉江了。听说吃了蛟龙的肉能成龙，我倒真想会会他，等我成了龙，再去水里捞人捞兵刃……”
船工们都笑了，可寒宇却听出了几分真实，心里不由得一惊，心想：坏了，浪哥指定患上PTSD了，他不是不怕蛟龙，而是想方设法地去寻找蛟龙！
船工起哄道：“遇不上的，渔夫们都说，浪哥是河神庇佑的，他的船出水的日子，天不下雨、河不起雾、水不扬波。”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话音刚落，贵船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撞击，力道之猛，震得整艘船差点侧翻，所有人都重重地摔了一跤，溅起的河水湿了一身。船头的两位船工差点直接掉水里，还好抓住了船头的纤绳。船老大听到呼救，立刻冲到船头，把两人拉了回来，身手利索得像只猴子。
岸上的纤夫都被这一幕吓坏了，当时就跑了大半，急得两位船工大喊大叫。船老大一脸镇定地大喊：“每人300钱！”在天价金钱的诱惑下，总算稳住了纤夫们，但也跑了不少人，贵船就这样僵持在鸭子口的正中。
“嘭……”又是一声巨响，贵船被撞得左右摇晃，像极了水桶里翻滚的水瓢，河水翻进船上，将人和舱底的货物又浇了一遍，感觉每一根木块都震颤不已，分不清楚是被撞的还是自己的心在颤抖。岸上的纤夫也被拉扯得倒了一遍。
“浪哥，尾舵被撞烂了！船舱也进水了！”船工声嘶力竭地嘶喊着，同时也在发泄着心里的恐惧。
另一位船工张大了嘴、望着天，已经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死命地抱着桅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寒宇也大声喊着，但没有人回应他，谁都不敢到船舷边上去看个究竟，没准下一次就会被撞飞下水。只有寄希望于岸上的纤夫，快点将船拉到浅水的地方。
反观船老大则十分镇定，他拉着缆绳，一脸坚毅地走进了船舱，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是时候了……是时候了……”大家都一头雾水，等他出来出来的时候右手已经拿了一把钩拒，左手则抱着个木匣。他将木匣塞到船工的手里，走到船头，看准时机，一跃而下！
“浪哥！”寒宇和两位船工一起冲上去，想抓住船老大的衣服，可为时已晚，只听“噗通”一声，船老大已经跳进了水里，举起钩拒，朝着再次冲来的蛟龙刺了过去。
水里的龙族，凡人怎么能伤得了他分毫？
可船老大做到了，电光火石间，钩拒竟然刺进了蛟龙的身上，蛟龙痛得偏了方向，在水里带着一条血痕紧擦着贵船冲了过去，那股生猛劲拍得船侧的木板“嗙嗙”响，贵船一侧的木板被撞得“嘎吱”作响，估计下一次撞击整艘船就要直接散架了。船舷留下一股腥味很浓的黏液，味道让人作呕。
寒宇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不顾落水的危险跑到船边，要看一看蛟龙的真面目。
只见一尾超过20米长的巨大黑鱼，正在不远处游转，它身体厚实，周身布满了硬质皮磷，头部宽大而扁平，嘴巴一张一合，露出了一排排像人一样的整齐牙齿。最特别的是他的嘴边，长着两条长长的胡须，几乎和身体一样长。看到这，寒宇终于搞清楚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蛟龙，只是一尾硕大的鲶鱼。
“大家不要慌，这是一条大鲶鱼，快给船老大丢把兵器！”寒宇大喊，可两位船工已经吓得不敢动了，寒宇只能随手拿起一根竹竿，抽出越鸣，一刀削尖了，再扔给船老大防身。
这时，寒宇才发现雁翎刀上已经散发着异样的灵气，刚才削竹竿的那刀快得几乎没有任何阻力，让寒宇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感，同时一股嗜杀的凶意在他的胸口酝酿，往日的种种愤怒、不公、屈辱、失败都被一一翻出，无数个寒宇被唤醒，无数次本该挥下却被理性克制的砍击被释放。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寒宇听到船工撕心裂肺地大喊：“浪哥……”
原来鲶鱼被刺得发起狠来，它一个折返，也不管船了，向着船老大全力冲刺，船老大想故技重施，可上次是偷袭，今次鲶鱼有备而来，直接张开大嘴，一口咬碎了竹竿，以及船老大的下半身……
一股血水上涌，点缀河面后又迅速消散，像极了人生的写照。船老大的上半身在血水的中心慢慢沉进河里，一如回到那血染农江的战场，不再翻起一点涟漪。
在船工的痛哭声中，寒宇拖着所有的愤怒与哀痛，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船边，他伫立船侧，双手握柄，刃指前方，一瞬间，灵气炸现！
河里的大鲶鱼并没有吞吃船老大的尸体，相比人肉，他更喜欢倾舟覆船，当下一个转身，朝着渔船又一次全速游来。中途看到水面上灵气发出的光芒，它竟以为是珍珠的光芒，兴奋得一跃而起，张开大嘴，想一口吞下。
寒宇看准时机，挥刀全力一斩，带着灵气的越鸣使出了色变中的“锋”，锋锐的灵气瞬间化成巨大的刀刃，将巨大的鲶鱼，从嘴巴到尾巴，一刀两半，干净利落，毫无阻力！
我本狂怒，非魔非道，乱世一刀，平分天地！
一道中分的水波从鸭子口中心一直推到岸上，将浮在水面上的巨大鲶鱼尸体和肥黄的鱼内脏冲成了两半，恰好此时炎日当空、万里无云，伫立船首的寒宇成了绝美意境中的一抹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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