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缨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凤姨正在帮他诊脉，神情凝重。狐八琦面朝窗外，沉默不言。耳边还有焦躁的脚步声，时近时远，很是不安。
“凤姨，你们何必逼他至此……”
听到狐九瑶这么说，夜缨松了一口气，原来她并不知晓他昏迷的真正原因。白天被狐族逼婚，他一时情绪难抑，加上体内伤势过重，竟一头晕了过去。
夜缨知道，凤姨已经察觉到他的伤势，无需再隐瞒。不过，他还是希望此事不要声张为好，毕竟狐九瑶才刚刚恢复，莫要再为他操心。
他悄悄给凤姨使了个眼色，见凤姨默默点头，他才放下心，闭上双眼继续装作昏迷。
“没什么大碍，只是经历一场恶战，身体虚脱而已。”
见凤姨如此说，狐九瑶才放下心来，她快步走到床前，试图帮夜缨擦去头额的汗珠。她很小心，生怕扰了他的好梦。
“帝姬去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跟八琦就好。”
起初狐九瑶并不情愿，后来二人以身体为由，苦苦相劝，最终她才恋恋不舍离开。
待她走远，夜缨也不装了，猛然从床上坐起，伴着体内阵阵剧痛，深红的血液再一次喷涌而出。
“怎会伤得如此之重？”凤姨忍不住问道。
夜缨没有回话，他孤身前去就已经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如今他只是重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幽冥吞噬与暗魔夜火，本身就不分伯仲，若不是冥王狂傲自大，夜缨也不可能轻松解决掉他。
“唉……老妇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说便是……”
“魔尊……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夜缨没有感觉到惊讶，似乎早已知晓。反而狐八琦倒是浑身一震，满脸不可思议。许久，他才开口问道：“刚刚死而复生，怎会时日不多？”
夜缨长叹一口气，娓娓回道：“即便是重生，也难逃天道轮回。当年本尊身死就该入轮回转世，奈何三魂七魄聚散，无法入轮回路。如今三魂七魄重聚，该来的总会来。”
听到这，狐八琦再也按耐不住，拎起夜缨的衣领，质问：“你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为何起初不告诉她实情？你知不知道这一千年来，她为了让你重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他的语气逐渐崩溃，很难想象，此刻他的内心是怎样的滋味。不甘？埋怨？还是替帝姬感到绝望？
“这不公平！这对她太残忍了！”
夜缨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他比任何人都痛苦，但他没有选择……
“本尊也是受伤之后，才知晓……我的力量正在消弱，肉身也在日渐消散，即便用毕生修为压制，也仅仅是延缓时间罢了……”
凤姨无奈摇头，这样的结果，也是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曾劝说过帝姬，但帝姬仍是抱有幻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愿一试。
“唉……真是造孽啊……”凤姨叹道。
狐八琦松开手，向后连退数步，他很绝望，但也不得不接受残酷的事实。
六界众生凡是身死，都会入轮回转世，死亦是生，生死循环便是天道轮回。而这一世的因果，也会随着身死而终止。
来世，亦是花，亦是木，亦是万物。即便是有幸相遇，也仅是一面之缘……
“魔尊……老妇有一事相求。”说着，凤姨再次跪地，恳求。
“您这是何意？”
“请魔尊在仅剩的时日，圆帝姬一梦！”
这……
夜缨陷入为难，自己时日不多，如若他答应，那岂不是对小狐狸更为不公。
见他犹豫，狐八琦也顺势跪地，恳求说道：“魔尊，看在她为您痴情一片的份上，就圆她一梦吧……”
“连你？”
“八琦虽爱慕帝姬已久，但八琦知道，在帝姬心里只有您一人。爱而不得，何其痛苦，我不想她遗憾终生。请魔尊，成全！”
爱而不得……何其痛苦……
这滋味，夜缨自然是体会过。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月亮依旧很美，只是缺了一角。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故难全……
仙界，望月湖。
传言此湖有一奇妙之处，只要望着湖面，心爱之人会借着月光映入眼帘。久而久之，这望月湖也成了痴情人，思故之地。
湖面波光粼粼，夜缨双手背扣，思虑已久。湖面熟悉的倒影，随心摇摆，最终逐波消散。
故地重游，内心略有波澜。想当年，他第一次来此，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白发苍苍，已是风中残烛。
他转身欲将离去，慕然回首，只见一人早已矗立身后多时。
是她……白阑……
夜缨身子一震，五指自然收拢，试图故作镇定。
时隔千年，竟会在此不期而遇。出乎预料，一时不知所措，静默原地。
“阁下的背影……和我一位故人……很像……”
白阑最先打破沉默，因为带着面具，她无法看清夜缨的脸，只是觉得这背影，似曾相识。
“我……小仙……见过……主神……”
“哦？阁下认得本尊？”
夜缨恢复冷静，彬彬有礼，回应：“小仙有幸，曾见过尊上一面。”
“原来如此……阁下可是仙人？”
夜缨点头，并自我介绍一番：“小仙乃九天山河图所化，姓画，名无缺。”
“画无缺……”
白阑本来心生疑虑，既识得她的身份，就该行君臣之礼，但此人初见之时，镇定自若，超乎常理。
听他自报身份，心存的疑虑也打消了。既是上古神兵所化，自然不必行大礼，按辈分，眼前之人还要比她年长许多。
白阑走近，二人沿岸而立，眺望远方。
“画仙可有思念之人？”
夜缨沉默片刻，点头回应。
“尊上来此，可是怀念故人？”他思索再三，问道。
白阑没有回话，晚风吹动着她的秀发，赋予一丝凄美之意。
她该如何回答？作为六界之主，有些事，有些人，唯有深埋心中。王座无情，唯有天下苍生。
见她不言，夜缨也不再执着。即使他现在摘了面具，告诉她，他还活着，结果依旧不会改变。
一滴凉意落于耳边，他抬头，见银丝绵绵，那清凉之感，仿佛滴进他的心境……
下雨了……
白阑……你心之壁垒……本尊此生……永远都无法逾越……
湖面涟漪四起，如万千昙花绽放，美，却又透着稍许凄凉。
白阑远远望着天边，她不敢低头，她怕，她怕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该如何去面对他？当利刃穿过他的胸膛，她就已然没了这份勇气。
夜缨……
你一定很恨我吧……
痛……这滋味……已伴随她千年，她宁愿当初死去的人，是她！因为活着的人，太痛苦了……
二人雨中沉沦，许久白阑再一次打破沉默。
“画仙，你我在此相识即是缘分，本尊邀请你共赴九天，一览神界风采，如何？”
如果结局注定无法改变，那么此刻，他愿挽留。
“好！”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承风而上。九天虚无，在二人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这一幕，似如当年。
穹宇尽在脚下，二人并未停留，穿越金碧辉煌，直奔神界尽头。
阴阳天河，迎来两位故人。一声凤鸣划破天际，七彩火凤展翅翱翔。凤头之人，二人迎风破浪，尽享星辰大海。
她如记忆那般，闭上双眼，张开双臂，迎风微笑。多么想从身后拥抱她，但他不是夜缨！他只能默默看着她，默默欣赏着，只属于夜缨与白阑的星辰大海……
“画仙，本尊要结缘了……这也是本尊，最后一次肆无忌惮的，放肆……”
虽然早有准备，但从她嘴中说出，心还是会痛。嘴角浮现一抹牵强的笑意，问道：“他，对你好吗？”
“他很优秀，六界第一战神，有他在，四海安康，天下太平。”
“那你，爱他吗？”
这个问题，箭入心坎。一瞬间，两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还是闭不睁目，渴望黑暗掩盖一切。
许久，她才回道：“也许吧……”
“恭喜你……”
短短三个字，仿佛万箭穿心，痛到难以启齿。吞噬之痛再一次席卷全身，相比身体的疼痛，心痛更加难忍。
“小仙要回去了……”
闻声，白阑回过头，看向他。
“留在神界吧，本尊赐神职于你。”
“不了……小仙闲云野鹤已久……怕是受不了神界枷锁。多谢尊上好意……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夜缨脱离彩凤，踏空而站。望着渐渐远去的七彩荧辉，夜缨双手施礼，做了最后的告别。
再见……白阑……
再见……夜缨……
好奇怪的仙人，神职是多少仙人追寻一生，可遇却不可求。但他，拒绝的如此果断，难道这世间他再无所求了吗？
白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第二日清晨，狐九瑶刚刚推开门，见夜缨早已在此等待多时。
“您，醒了？”
夜缨微微一笑，伸出手，九色花在他掌心，散着淡淡微光。她哭了，张开双臂，直奔夜缨怀中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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