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老鬼似乎已经睡下了，刚才还兴致勃勃地跟我讲他那些杀妻的细节，现在怀里却抱着个枕头，枕套已经被他哭湿了大片，他胡子上还挂着晶莹的鼻涕，嘴里不断喃喃着“丹尼仔…丹尼仔…”这丹尼仔我听十三叔说过，是老鬼从他老婆艾薇那过继来的儿子。虽然不是自己的种，却对他疼爱有加，说来也奇怪，老鬼上过的女人无数，却从来没有搞大任何一个人的肚子，所以他对这个过继来的儿子更是宠得不得了，整天捧在手上，揽在怀里，也只有说到丹尼仔的时候，老鬼眼中的神经质会少一点。每次听十三叔说起老鬼的丹尼仔，都会深深地叹口气，眼神也黯淡下来，个中缘由，他不好说，我也不好问，不过老鬼一说起丹尼仔就哭个不停，看来今晚别想睡个好觉了。我怨恨地白了老鬼一眼，抱着枕头和被子出了房门。
“阿柯，你跟护士长说一声，今儿晚上我跟十三叔挤一宿。还有，老鬼要是再这么哭下去，你跟护士长求求情给他打一针安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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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叔是个奇人，院里关于他的传说很多，就算我只听过只言片语，也足以惊为天人。十三叔眼镜不离身，那个圆圆小小的金丝边眼镜好像是他的宝贝一样，总是小心翼翼地顶在鼻尖，长年累月这样下来，眼睛都几乎变成斗鸡眼，这样一个矮小滑稽的老头，却在外面风光得很。听说只要是十三叔写的书不到一夜之间便会卖光，那些痴男怨女但凡听到一点十三叔的风声，即使在书店彻夜排队等候也要一亲那文字香泽。十三叔有个跟了他很多年的经纪人，对十三叔言听计从，谁又会和自己的摇钱树作对呢？所以当十三叔提出要将自己的书房搬来精神病院的时候，他的经纪人非但不反对，反而很积极地帮忙张罗。在他看来，这无非不会成为十三叔的一大卖点。古往今来，又有哪个文人墨客神经是正常的呢？而“将自己关在精神病院里的当代作家”简直就是腰封上的畅销利器，如此一来，不光是读者们会买账，连那些古怪苛刻的评论家们都两眼放光地争相赞扬。这种连锁反应，只会让十三叔更加受到追捧，而十三叔搬来精神病院，一呆就是十年。听说在这十年中十三叔曾经出去过一次，据说是为了给足某个大财团举办的签售会的面子，那次签售会引起的万人空巷的效应，即使放在现在也颇值得夸夸其谈，不过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听说签售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十三叔突然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当时的场面一度失控，成千上万抱着书来求签名的人看着那个自己仰慕的男人在人群中无助地哭泣，全都惊愕地说不出话。没有人敢近前，即使是他的经纪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没人知道十三叔这是怎么了。他趴在桌子上谁都不理，哭得动情又忘我，过了好一会，人群中突然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更多，更多的人加入了鼓掌的大军，不到半个小时，刚才还鸦雀无声的会场掌声雷动，整个签售会的人都对着一个趴在桌子大声哭泣的小老头鼓掌喝彩。原本一个普普通通的签售会，变成了令人啼笑皆非的行为艺术。第二天的报纸头条满满的全是十三叔，和他那个匪夷所思的签售会，各大媒体不遗余力的追捧，将十三叔标榜为了当代文坛不可多得的一剂清醒剂，并称给了当下浮躁的社会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也不知道那些溢美之词的源头为何，在我跟十三叔混熟了之后，我曾偷偷问过他，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在那么多人面前情绪失控，那么歇斯底里，难道真的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情绪在作祟？我话还没说完十三叔就扬起眉毛示意我闭嘴，“眼睛疼，哭会…”是他对那次事件的唯一解释，然后留下一脸茫然的我扬长而去。
十三叔的疯癫还不止于此，但每当面对小红莓的时候，他都会变得相对正常很多，小红莓简直是他的心头肉。小红莓是慈急有名的院妓，医院为了消耗病人多余的体力，抑制病人整日去“海里探险”的念头，于是在外面买姑娘，然后通过病人的身份送进医院，供病人把玩。听说这里的女人赚得钱甚至超过在外面卖肉的女人，客源固定，地点固定，甚至三餐都固定，这种上班族似的卖肉环境深受姑娘们喜爱。于是院里鲜肉不断，外面的人贩子总能找到大把大把的新鲜肉体，小红莓就是其中一个。小红莓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却发育得圆润姣好，也许是自她第一次月事之后便饱尝男人精华，以至于现在的她俨然一副肉弹模样，裙下之臣无数，十三叔就是其中之一。十三叔无妻无子，他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经纪人，如果不是知道他就是那个闻名海内外的大文豪南海十三郎，很难让人想去再多看他一眼，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对小红莓却颇为深情，他书房里整面墙上都写满了他对小红莓的情诗，而小红莓的情人，只有钱。我不知道十三叔到底看上她哪点，或者说，整个医院也许只有我不会为她疯狂，这跟我和男人睡觉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不过是欣赏不来那种丰腴而又脂粉气脓肿的女人。尤其是当她撩拨那染成白金色的大波浪卷发的时候，那种矫揉造作真是让我反胃，可是男人们就是吃她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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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嘿，吃人的，听说了吗？今儿唐院长葱德国回来了，咱什么节目？”老鬼阴阳怪气地冲我挤眉弄眼。我咬掉护士手指这件事老鬼一直觉得有趣，于是给我起了“吃人的”这么个诨号，而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字。“什么节目？你还想给他表演脱衣舞啊？”我没好气地跟他呛声。这个唐院长我没见过，我住进来没几天他就去德国参加了一个什么学术研究，今天才回来，听说这个唐院长可了不得，年轻有为，一表人材，不仅在精神研究方面颇有建树，还在海内外享有盛名。而这位青年才俊最让我好奇的并不是他那出色的成绩单，而是能够经营这样一个黑白通吃的精神病院的人，到底他手上握有多少人脉，沾染过多少鲜血，才能在做过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之后还能将自己洗白，以一个医学界精英的身份享受世人景仰的目光，这样一个高智商高情商的人物，我倒有十分的兴趣想要见他一见。
午休之后的集合广播适时的响起，所有病人连同医护人员到大堂等待唐院长的讲话，这个被人神乎其神的唐院长，今天终于能见到庐山真面目了，我努力掩盖自己的兴奋，找了个靠前且隐蔽的位置站定，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等待见这个老鬼口中的“直立行走的野兽”。
“hi，”尼克突然窜到我身边，后面跟着他那个阴郁的室友巴罗。尼克是个好看的金发小伙儿，中美混血的他刚满十八岁便代表美国奔赴伊拉克战场，回来以后精神严重受创，几乎成了废人，他那个中国妈妈把他和一大笔钱抛给了带大他的姥姥姥爷，而那两个老人又把他抛给了这里。中文环境对尼克的康复颇为有利，现在的他神智清醒得多，从我和他的接触来看，是个热情爱讲话的大男孩，不过他有个毛病，就是不停地吐口水，听老鬼说这孩子在战场上杀人杀得红了眼，回来以后总觉得那些死人的肉渣子崩到了嘴里，不吐出来恶心，于是落下了这么个毛病。“今天好热闹啊，呸～院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呸呸～”尼克欢天喜地的往我身边凑，喷出的口水溅我一身，我有点介意地往旁边挪了挪，站到了巴罗旁边。巴罗是个小个子，眉眼深邃如同雕刻而出，尖锐的下巴，冷酷的眼神，与热情地能融化人的尼克完全相反。我从没见他说过话或是笑过，他有严重的抑郁症，能盯着天花板看一整天，他只信任墙壁和尼克，所以他只对着墙壁和尼克说话。
“注意了！大家安静！”行为科主任在讲台上大着嗓门冲台下的人嚷嚷，“在正式开始之前，我有几点要和大家强调的，一，白沙滩的电网上最近发现了很多死猫的尸体，要是让我发现这是谁可笑的恶作剧的话，我绝绕不了他，二，护士小吴回老家结婚了，所有小吴监护的病人都会重新分配护士，三，采购科新进了一批束缚衣，等下散会后各科室的人来我这领一下，好了，我先说这么多，下面有请我们唐院长为大家将两句。”主任鼓着掌走到讲台一边，我踮足了脚尖伸长脖子看向讲台的另一边，心跳的比打鼓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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