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史锁柱坐在饭桌前抽烟，看着妻子从女儿屋里出来的落寞表情，不由得薄怒道：“不吃拉倒，咱们吃。”
姜晓云未语泪先流，本就觉得亏欠闺女的，如今更是闹到闺女跟自己离心离德的境地，她的无助和愧疚都化成眼泪流下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史锁柱气急败坏地重重放下饭碗，不小心便将点燃的蜡烛打灭了，一时间整个屋里陷入黑暗中，两个大人还没怎么着，史雪红已经吓得哭了起来，一是因为黑，二是因为史锁柱发脾气。
大的哭，小的也哭，外面的哭，屋里的老三也哭，史锁柱狠狠搓了搓脸庞，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就在史锁柱沉着脸重新点着蜡烛的时候，冷不丁看到史雪霞出现在房门口，视线不自然地挪开，又觉得失了父亲的威严，重重地哼了一声：“舍得出来了？”
姜晓云抱着哭泣的儿子出来，闻言轻轻拉了拉丈夫，而史雪红已经扑向姐姐，环着姐姐的腰不松手。
“让我嫁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史雪霞面无表情地道。
“你还提条件？人家那边好不容易……”史锁柱到底没说完话，就被女儿冰冷的目光盯得止住了话头，身体不自然地扭了扭，颤抖地点燃一根烟：“你说吧。”
“雪红必须上学，你们得继续供她。”史雪霞脸色惨白：“等她上初中你们要是不愿意供她我供她。”
“……”史锁柱没想到女儿的条件是这个，原本的气愤顿时化为浓浓的自责，他岂能不知道女儿最大的心愿就是继续上学，她这是想让小女儿代替她完成上学的梦。
见父母沉默，史雪霞哄着妹妹继续吃饭，只是再也没跟父母说一句话。
“你既然答应，明天我就让媒人来了。”史锁柱虽然觉得难堪，还是低着头说出了这句话。
史雪霞闻言默不作声地回到屋里，不一会将一张纸递给史锁柱。
史锁柱浑身一颤，右手颤抖地接过来，上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男方那死老太婆提出来的条件，右下角，女儿清秀的签名像火光一样刺着他的眼睛，史锁柱有好几次想要撕碎这张纸的冲动，可耳边听着儿子因环境昏暗止不住地啼哭，又不由得呆住了。
“霞……”姜晓云吃惊地看着大女儿，眼泪又成串地落下。
史锁柱没脸在家待着，饭都没吃就出去了。
姜晓云将儿子哄睡着，让小女儿看着，自己犹豫着走进大闺女的房间，见大闺女无神地缩在墙角，借着月光呆呆地看着一张画像，嘴唇哆嗦了几下，鼓起勇气抬起头道：“霞，你走吧。”
史雪霞惊愕地看向母亲。
姜晓云说出那句话是用了极大的勇气的，话已出口，她又添了几分勇气，急促地凑到女儿面前，将几张纸币塞进女儿手里，泪眼汪汪地道：“走，去别人找不到你的地方，妈是没本事，可也不能害了你，你快走，趁你爹不在……”
史雪霞终于绷不住了，哇哇大哭地抱住了母亲。
姜晓云也哭天抹泪的：“以后你要是好了，记得回来看看，要是混不好……也别怨妈没本事，更别怨你爹，他也难……”
“妈……”怨吗？自然是怨的，可像史雪霞这样“懂事”的孩子大多数都是会为了家里牺牲自己的，能听到母亲这番话，史雪霞已经感觉到久违的母爱温暖，抽噎得话都说不完整：“妈……我不……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怎么办？红怎么办？弟弟怎么办？”
姜晓云能有什么办法，嘴硬地道：“这是我跟你爸的事，你不用管，也不该你管，你别担心，我……你爹肯定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
母女俩抱头痛哭的工夫，隔壁史雪红也听到了动静跑了过来，看到她，史雪霞刚刚升起的冲动一下又消失了，任凭姜晓云怎么劝，也无动于衷，她也知道即使今天离家出走，也不过是从一个漩涡跳进另一个漩涡，一个未成年的女孩，一个人走向社会能不能养活自己先不说，求学之路依然无望，妹妹也得耽误了，更改变不了家里的命运。
哭累了，史雪霞隔着窗户看着天空中高高挂着的圆月，忍不住又泪眼斑驳地垂下头，认命吧……
就在史雪霞最绝望无助的时刻，史锁柱领着一个人进家，她好像出现幻听了，怎么那么像廖聪的声音。
史雪红蹬蹬蹬跑过来推了推姐姐：“姐，上次那个哥哥又来了！”
史雪霞浑身一震，竟是又生出一丝希望，只是很快又摇摇头，他是多才多艺，可也不是万能的啊，然而心中依然期待，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再见到他，也算是得到一丝慰藉吧。
廖聪看着并不算热情的史锁柱，随便坐在一个板凳上，大冬天连着骑了两个多小时的摩托，冷得他直打哆嗦，直到史雪霞出来，看着对方红肿的眼睛，依旧露出灿烂的笑容，或许他来得不算晚。
“叔，婶，大晚上过来，打搅了。”廖聪冲史锁柱夫妻点点头，刚要再开口，口袋里手机突然响个不停，他尴尬地笑笑，掏出手机对几人道：“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罢便走出屋，电话那头是还等着跟廖聪一起看花灯的卫娉婷，廖聪心中有愧，细心哄了几句。
屋里史锁柱盯着女儿，他还不知道妻子刚刚差点让女儿离家出走，此刻见女儿依旧红着眼睛，又闷闷地点着一根烟。
“上次他就来了一趟。”史锁柱刚刚在门外烦躁地走了几圈，每当想起女儿看自己时的冰冷目光，他就觉得羞愧和自责，抽了一口烟，木着脸小声道：“你要是愿意，就跟他走吧。”
“……”史雪霞眼眶一下红了，抬眼不可思议地看向父亲。
史锁柱还是不敢看女儿的眼睛：“爸错了，沈家不是好人家，那死老婆子不是东西，你嫁过去肯定会磋磨你，他家的钱，老子不稀得要！”
“爸！”史雪霞泪如涌泉：“我不上学，我去打工，我赚钱给你们，只要别让我嫁人！”
史锁柱哆嗦了几下，重重地叹息一声。
廖聪接完电话返回屋里，就看到抱头痛哭的娘三个和一脸沉重表情抽烟的史锁柱，顿时不解地眨了几下眼睛，这是咋了？刚不还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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