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涟冷笑了一声。
“当时陛下是给了臣面子，可现在呢？
您非要在臣死前，给臣扣一个莫须有的贪污罪名吗？
陛下！臣一生清廉，从未有过不法之事啊！”
面对杨涟的质问，朱由校也笑了。
“朕知你为官清廉，也知你当县令时廉政考核乃大明朝第一。
但你是清廉了，可你的同党呢？
杨涟，朕问你，你们这些所谓的东林群贤，有多少人是干净，清白的？
又有多少人在家乡拥有良田成千上万亩，又有多少人在私下里官商勾结？
杨涟，太祖高皇帝的祖训你难道忘了?
我大明朝的天子，只可与百姓共天下！绝不可与士林共天下！
没错，魏忠贤的确不是好东西，但他有一点，比你们这些所谓的东林群贤，要好成千上万倍！
那就是他从不从穷苦底层百姓的身上搜刮钱财！
倒不是因为魏忠贤有良心，而是因为魏忠贤他知道，这些穷苦百姓身上没有油水可刮！
连魏忠贤这个阉人都知道的道理，你们这群所谓的读书人却置若罔闻！
我大明朝之所以落到如今局面，跟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逃不了干系！
杨涟，你扪心自问，你们东林党那么憎恶魏忠贤，除了所谓的仁义道德，难道没有私心？
魏忠贤提的商税，抄的富人，十个里有九个半都跟你们东林党扯得上关系吧？
杨涟，你说你是清廉干净的，可跟你结为一党的那些人，可没几个干净的！
你与他们同流合污本就是一路人，你还敢说你干净？你还敢说你清廉？
你要脸吗？”
朱由校的一声声质问在杨涟眼中，竟比许显纯的长钉子还要恐怖骇人！
他心中树立已久的道德高墙，正一点点崩塌着……
同流合污……
杨涟整个人都懵了……
没错，他的确是对东林党其他同僚们的一些不法之事有所耳闻。
但他最后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敢要求别人，他只要求自己做好就行了。
一直以来，杨涟都觉得自己的这个做法是正确的。
直到听完朱由校的这一声声质问。
同流合污……
那他还算干净，还算清廉吗？
他甚至还不如魏忠贤这个阉党？
是啊……起码魏忠贤不会搜刮穷苦百姓……
大明朝之所以落到如今局面，跟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逃不了干系嘛……
杨涟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前方，望的出神。
“杨涟，朕知道你是个纯粹的人，或许你的志向是景泰年间的于谦，也或许是万历年间的张居正，海瑞。
可你就是你，你只是杨涟！
你没有于谦保家卫国的本事，也没有张居正变法改革的能力，更没有海瑞真心为民的情怀。
在朕眼里，你只是杨涟。
说难听点，在朕眼里，你除了会张个嘴说废话外，没别的本事了。”
朱由校的话很不留情面。
但其实，他已经很给杨涟面子了。
因为按照历史上的话，被布袋压身，铁钉入耳的人不是左光斗，而是杨涟！
望着眼前沉着无情的少年帝王，杨涟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感慨似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陛下，您长大了，终不似少年模样……”
眼前的这个帝王，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在移宫案中茫然失措的少年了。
不，或许他一直都不是。
只是这位帝王的伪装太过高明，骗过了他，骗过了所有人……
这次，朱由校不再回答杨涟。
他只是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诏狱。
他的身后，是杨涟最后的声音、
“臣杨涟，叩别大明皇帝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朱由校走出诏狱后，并没有立即离开。
他只是坐在龙撵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久后，许显纯便前来通报、
“陛下，杨涟二话不说便喝了那酒，已经死了。”
龙撵上的朱由校无甚表情，只是淡淡问了句、
“他可有留下什么？”
“禀陛下，有。”许显纯说着从袖口掏出了一块布条，双手呈给朱由校。
朱由校接了过来。
他摊开布条，只见上面是用鲜血写成的字。
字迹歪扭，却仍含风骨、
“莫言读书似我苦，人生梦幻，忠义千秋永不朽，难道世道只昏浊?”
看着鲜血写成的绝笔，朱由校眸子微微一沉。
不自觉间，思绪飘回了两年前……
“陛下，登基仪式还要许久才结束，这是臣准备的点心，您先吃点吧。”
两年前，朱由校正式登基的那一日，有一个叫杨涟的老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糕点递给他。
那时的朱由校在繁琐的登基仪式上又累又饿，已然饥肠辘辘。
但凭借着警觉，他不敢接下杨涟递来的糕点。
无它，他怕有毒。
杨涟似乎看出了少年的担忧，掰下一块自己先尝了起来。
朱由校见状也松了口气。
出于客套，他还是问了一句：“杨大人，你不吃吗？”
杨涟笑着摇头：“臣不饿。”
朱由校也是饿极了，无暇在意那么多。
趁无人注意，他偷偷把食物塞进了嘴里。
后来有一次他听人说起，杨涟有胃病，需要常备食物，不能挨饿。
......
一闪而过的往事，让朱由校缓缓闭上双眼。
深吸一口气后，他对一旁下令、
“传朕旨意，罪臣杨涟贪赃枉法，按大明律，理应剥皮实草。
然朕念其曾有从龙之功，其生前罪责既往不咎，另，准其陪葬于先帝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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