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方府。
翌日，刘茹知道儿媳归家心切，一早就起来给夫妻俩收拾行李，在马车里放上暖炉和厚厚的被褥。虽然她不舍夫妻俩，但是跟在苦寒之地为国镇守长年分离的将军一家相比，眼前的几个月也不算个什么，两个孩子不在眼前，正好把绣坊的姐妹们接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太子也派人前来送行，本是想跟随保护夫妻俩，却被方景儒婉拒了，皇帝还等着他们回来东都为质，好拿捏大将军林世安，绝对不可能会让他们在省亲路上出意外，这沿途怕是都有暗卫护送，太子的人再出现就惹人猜疑了。
越往北越是大雪漫天，官道上积雪又厚又深，好几次都需要下车铲雪才能前行，但这样也毫不影响林思婉回家的愉悦心情。她从小在北境长大，对严寒有一定抵御能力，但是方景儒是江南书生，从未经历过如此寒冷，一路上风寒时好时坏。林思婉一边心疼他的身体，但是又不想减慢行车的速度，只能加倍对他体贴照顾，每天给他捂着厚厚的被子，烧好热热的茶水，还准备好暖暖的手炉塞到他手里，一旦看到他打喷嚏就马上递上手帕，殷勤地让方景儒有些不好意思。
林思婉很清楚这次能回北境，得益于方景儒的筹划，她一路上旁敲侧击地询问，都被他狡猾地含糊过去，看来这代价可是不小。以前，她受了方景儒的好，都想要尽快还回去，最好分开时两不相欠；现在，她发现自己有点心安理得了，两个人一路互相扶持走来，已经很难分清楚你我，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非常适应方府的生活，在府中自由自在，甚至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装扮作附庸风雅的大家闺秀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披着厚厚被褥依然笔直端坐的方景儒，早前总是觉得他克己守礼过分迂腐，现在却觉得是君子做派，有点鄙视自己打脸的太快。不知这如松如竹的端方君子会怎么想她这个才疏学浅的假冒淑女。
此时的方景儒忍着头痛懊恼，本来自己是丈夫应该照顾她，结果反反复复地病了一路，真的很不争气，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被她嫌弃是柔弱书生。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是不是早上也该跟着她习武练刀，练出一点岳父那样豪迈的男儿气概，于是他决定等到了北境向岳父讨教一下阳刚之气的速成之法。
就这样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下，走了快1个月，终于在除夕前赶到了北境汴州城外。汴州城门守了快半个月的三哥林云瑞已经快被冻麻了，心里抱怨着，娘也是的，东都离这里少说也要半个月，非要一接到书信就在让他在这里等，他的军务还要不要做了，还好现在息战了，他一直逼迫自己胡思乱想，不然感觉脑子都要冻僵了。
远远看见漫天飞雪中有几辆马车若隐若现，他激动地策马冲上去，对着马车就喊：“婉婉……”，然后被口鼻都被糊了一口风雪，差点没呛死他。林思婉撩开窗帘看到他的模样，乐的眼泪都出来了，绝对是快乐的眼泪。
汴州城的除夕，和东都的一样热闹，漫天飞雪映衬着每一个人的笑脸，家家和睦团圆。大将军府里，也是一派热闹景象。
大哥林云义两岁的儿子虎儿能说会道，跟屁虫一样追着方景儒请教《诗经》，小小年纪也只会背一篇《关雎》，奈何父亲不肯讲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也不怪父亲，因为父亲看起来就没有小姑父有学问，听说小姑父是给太子讲经读史的，他得珍惜这次机会。
方景儒在虎儿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虎儿笑着点头，然后一溜烟就跑了，林思婉本想去问，却被大嫂二嫂拽走拉家常去了。
除夕的年夜饭，比往年还热闹，虎儿虎头虎脑地挨个拜年讨红包，二嫂大着肚子笑地最欢，给的红包也最厚，看来明年添丁更要热闹了。
吃完饭，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说着闲话，忽然虎儿捧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走到林思婉面前，大声地说：“姑姑，这是姑父送给你的新年礼，”然后歪着小脑袋看着脸红的林思婉，“这就是君子好逑咯”。大家哄堂大笑，林思婉害羞的脸都快红透了，使劲瞪了一眼方景儒，拿起锦盒就跑了。
二哥林云杰拍了拍全家唯一的光棍老三林云瑞，努了努嘴，“看见没，什么叫文人骚客，我们这些大老粗不行啊，”想了想，又同情地补了一句“主要是你不行。”林云瑞一把推开他，“滚！”
方景儒向岳父岳母告退后，追着林思婉回房。刚到房门口就看见林思婉在仔细端详锦盒里的团扇，就是他画了几个月送给她的惊喜。
林思婉看着团扇上画了个扎着红色啾啾的容颜明媚的小女孩，一本正经的拿着木剑在练武，旁边还有株挺拔的银杏树，金黄的落叶铺了一地，这小女孩的眉眼好像自己，落款方正地写着“清臣”。
“这是你的字？清臣？”林思婉转头问他。
自从老师去世，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字了，方景儒有一瞬间地恍神。当年这个老师亲自取得的字号，满满寄予对他的期待和对社稷百姓的重托，他一直觉得太过沉重，不爱提更不爱用，老师走后，他真正领会了老师的用心，只是没人再这样叫他了。
“嗯。”方景儒宠溺地看着她，好像用她那明朗的声音，这两个字都没那么沉重了，还让他有几分亲近的欢喜。
“那这小女孩画的是我？”林思婉的眼睛闪闪的。
方景儒笑着走到她面前，“你已经不记得你小时候救过我，还送我银杏叶的事情了。”
林思婉刚学会一点三脚猫功夫的时候，是很喜欢在东都大街小巷行侠仗义，那时候听说大侠都是不留名的，一旦遇到想找她报恩的人，就装模作样的随手捡个树叶子当做信物。只有长得漂亮的小孩，她才会告诉人家自己是林府的。但是之后那几年，也没有一个人上林府来感谢，她早就把这些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方景儒往前一步，和林思婉四目相对，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脸上摩挲，方景儒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恳求，“听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你可愿意？”
林思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周围全是他身上青松般的味道，还有翻腾的热气。她感觉自己要就此沦陷答应了。
不行！她还有她的江湖梦。
她听见自己那没骨气的声音：“我…要想一想。”
“好，我等你。”方景儒退回安全距离，他懂她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还有珍视的自由，和他在一起意味着背负师傅的重托，只是他不能没有她，她就像是这苦行路上唯一的甘露，续命的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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