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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秀的生活日记 第1章 匆忙出嫁

一股强劲的东北风刮过,地上的积雪便蛇一般卷起,凶猛地扑打到人脸上,让人立刻就有了一种被无数钢针剌痛的感觉。

直到很后来,秀秀仍是清楚地记得,她便是在这样一个狂风大作的早晨,被一个叫陈长根的年轻人,用一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从刘王庄拖向三十里外的陈铁庄的。

没有送亲和迎亲的队伍,一路上,只有呼啸的西北风和不断扑打到身上和脸上的陈雪,还有就是从附近村落不断传来的鞭炮声和二踢脚的爆裂声。

这是一九七九年腊月的最后一天。在古老的华北平原上,年的味道已相当浓厚了,既便是在清冷的空气里,也已闻到了一股“年”的味道。

“过了前面的萍河,拐过弯儿去,就是陈铁庄了!”一路只顾拼命蹬车,都未曾开口说话的陈长根,此时望着宽阔且仍覆盖着厚厚积雪的萍河,竟兴奋地大声说道。

坐在车后架上的秀秀,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但她并没有理他。

“腿麻了没?麻了,就下来走走,进庄还要踩街哩!”

秀秀仍是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

听不到秀秀的回答,陈长根便仍闷头骑车。因为用力,整个上半身在车座子上一直左扭右摆,仿佛一只奋力前行的企鹅。

“麻了又怎样?踩街又怎样呢?”待上了桥,风更大了一些。当又一阵从河床旋起的寒风再次裹挟着陈雪击打到她身上和脸上时,情绪已坏到极点的秀秀也突然无所谓地想到。

想过,又叹一口气,想:“反正也不会活太久,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秀秀这样想的时候,也突然抬起头来,茫然若失地望了一眼前方。前方白茫茫的,除了未融化的积雪还是积雪。

所以,在秀秀后来的记忆里,她记忆最深刻的,还有一九七九年临近年关的这场下得格外大的雪。

这一年,秀秀一十七岁。

一十七岁的秀秀,在一九七九年,其实还是一名高中毕业正在复读的学生。成绩也相当地不错,用班主任赵老师的话讲,明年走重点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等寒假回到家,家人就立刻发现,她不能够了。不但家人发现她不能够,村里的接生婆王奶奶在悄悄摸过她的肚皮之后也都说了,怕是年都过不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生了。

一向权威的王奶奶都说了这话,对于王家,无疑间就成了一声青天霹雳,只震得一家人顿时不知所措慌作了一团。

当然,至于这孩子到底又是谁的?家人里不清楚。其实,秀秀自己也不知道。这也是最要人命的。也是许多年缠绕在秀秀心头的一块心病。

所以,在当初,当她确认自己有了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把肚子里这个孩子当成了她最大的敌人,开始千方百计要除掉的。

每天早起跑操,同学们都是两圈儿。她可是一跑就是五圈半,直跑到两腿发软,小肚肚隐隐作痛,每一次都觉得要掉下来了,可最终就是没有。

上体育课,老师教三级跳远,同学们都是做做样子,不会认真的。可秀秀却认真的不行,一定要坚持跳出最好成绩。

不但要跳出最好成绩,每一次落地,都是身子前扑,是特意将肚子压到前腿上的。可是,每一次,残酷的现实都告诉她,没用的。

后来肚子大了,也是仗着个子高,老师和同学们看不出。可她却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放过自己,又开始拼命地往紧里勒肚子,她希望把他(她)勒死在里面。后来她不得不承人,敌人太顽强了,同样是没用的。

最后,无助的秀秀,在偷偷抹眼泪的同时,也不由哀叹一声,想,既然战不胜敌人,那就能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吧。

可是,寒假一到,自己在家里的几声干呕,还是立即引起了母亲的警觉。她机警地将秀秀堵在茅房,也一眼就看到了秀秀惨不忍睹的肚子。也在当天夜里,就把接生婆王奶奶悄悄找来了。

经验丰富的王奶奶也只在秀秀肚上摸了摸,就立即摇了头,低声告诉秀秀娘,没法子了,只有生了。

既然只有生,在一九七九年的刘王庄,摆在王家人面前的路子怕也只有两条:一条路是偷偷让秀秀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将孩子偷偷送人或干脆丢掉,这样做,表面看,秀秀还是原来那个面容清秀身材颀长的秀秀,但实质上已经不是了,最终还是要被未来的男人识破的,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是很容易招来男人嫌弃的。结局不是在婆家抬不起头,就是要经常招来男人的打骂,结了婚又离了的,也是大有人在。这样的例子,刘王庄有,附近村庄也有。

另一条路,同样也是要生,但要在孩子生下前就把秀秀嫁出去。这样,就有了光明正大的意思,只要嫁得足够远,只要有人家肯接着,就能够堵住村子里那些爱嚼舌头人的嘴,对娘家的影响就小之又小。当然,不好的一面,嫁得人家肯定又好不到哪里去。

思来想去,王家人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二条路子,那就是尽快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找出一个爹来。

可是,又能够找谁呢?

或者说,又有谁肯为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当爹呢?

当然,唯一的办法还是“找!”

于是,找来找去,便找到了三十里外的陈铁庄陈寡妇家。

陈寡妇有个儿子,过年都三十了,还没有成家。没成家,倒也不光是陈寡妇家的成份高,大地主成份。关键还是陈寡妇这个儿子陈大憨心智不全。又不全到什么程度呢?据说,有一回,村里男人给大憨开玩笑,说大憨,男人大了都找女人睡觉,你都快三十了,也没有个女人肯陪你睡,你的问题可不小哩?

大憨一听就急了,他说:“谁说俺没女人陪呢,俺有哩!”

村中男人听了,就坏坏地一笑说:“谁呀?俺们咋不知哩?”

大憨:“俺娘,俺娘就一直陪俺哩!”

后来,大憨的话,还是传进了寡妇的耳朵里。寡妇又气又恨又羞,知道无论好歹,都该给这个憨儿子找个媳妇了。

只是,大地主婆娘的傻儿子,又有谁肯嫁呢?

所以,秀秀这门亲事,经媒婆一说,陈寡妇当下就同意了。陈大憨听说自己从此有媳妇了,也是一蹦三高儿,兴奋得不得了。

既然陈寡妇愿意接纳,婚事也是说办就办,日子也就定在了腊月三十这一天。

当然,对于这一切,秀秀自始至终都是坚决反对的。死也是死过几次了,跳井上吊……尽管每一次,都被她的家人及时救下了。可死的心却早已牢牢占据了她的心头。

“反正也不会活太久,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自从反对这门亲事失败,秀秀就感到自己的心与身体已经彻底分开了。

或者说,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已经感到自己的心与身子开始越来越分开。她一直都在试图把它们再度融合在一起,可每一次努力,却都以失败而告终。

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五月的一个夏夜。为给大哥盖新房子,爹不小心从梁上掉下摔折了腰,当时正躺在炕上不能动,大哥二哥又去附近砖窑打工了。弟弟还小,所以,正准备参考高考的她便主动跟了娘到承包田里给麦子浇水去了。

承包田距村子不远,承包田里又只是齐要深的绿油油麦子,再无其他高的遮挡物,头顶上还有一颗明亮的大月亮,按说是不会有危险的。

所以,秀秀娘便很放心地让秀秀握了铁锨站在了畦的一头,自己则扛了另一把铁锨站在了畦的另一头,两人相距300米的样子。待浇完一畦,秀秀便冲娘喊一声“满了,娘!”。站在另一头的娘便赶紧将水引到下一个畦里。

当时,除了她家,王老偏家也正在不远处给麦田浇水,喊话的声音和王老偏的老婆秋莲婶子大骂王老偏的声音不时传来,清晰可闻。秀秀娘应该是很放心的。

也就到后半夜的时候,秀秀娘便坐在她这边的垄沟上打了一个盹儿。另一头的秀秀也应该是坐在麦丛间打起了盹儿。可等感觉一畦的水满了,秀秀娘的盹儿也醒了,却是听不到闺女喊她的声音。她以为闺女睡实了,便大喊“秀秀!”

喊过几声,竟无人应答,秀秀娘的心头便是一惊,急忙举了铁锨便朝秀秀这头赶。待来到近前,朦胧中,又见秀秀横躺在麦丛中。秀秀娘的心头又是一阵慌乱,伸手一摸,秀秀的下身竟不见了裤子,裆处还散发一股难闻的青草味。秀秀娘知道不好,便猛推秀秀,秀秀又是死人一般,一声不应。秀秀娘的心又是差点从腔子里跳出。

好在,秀秀娘毕竟是过来人,更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所以,背起秀秀便不顾一切地朝家里跑,待回到家,悄悄点上油灯一瞧,闺女早已被人祸害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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