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徐涟进门有一小会，李良才敢走进院子。他可不想让徐涟发现自己在偷听，因为这不是君子所为。
一进院门，便望见那一老一小在屋内聊天，怡然自得的样子让人不忍打扰。自己索性就在外边待着，毕竟不差这一会，于是他就在屋旁默默等候，等到他俩聊完再进去，因为李良还有些事情要做。
…………
就这样，半个时辰过去了。
终于，徐涟背上筐子出去了。李良一个闪身溜到门口，在确认徐涟走远以后，他敲了敲门，开口道：
“老夫人，我可以进来吗？”
才刚闭上眼决定小憩一下的老妇人，听到之后，缓缓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啊，无妨，快请进。”
这四个月来，每次等到徐涟走后，李良都会为老夫人诊断下病况。
之所以一定要等到玉面儿出门，自然是老夫人的意思。
打年初开始，老夫人便自觉时日无多，难以支撑。十来年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老天开眼。若非李良为她每日输送些微真气，早已没有力气交流了。
“老夫人，那我开始了？”
“嗯，开始吧。”
李良不是大夫，也不会治病救人，却自有一套诊断之法。把脉谁都会，只要在把脉之时，用气息聚于指尖送入体内，就像是将一滴水滴入水潭中一般，随着气息的扩散漫延掌握病人的身体情况。就像是况且，关于脉象，李良也是略有所知。二者合二为一，这便是李良自己发明的诊治方法，也是独属于修行者的方法。
“老夫人啊，恕在下直言，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如今这个地步，就算是药物也回天乏术了。我日日诊断，还为您输送真气，也只是让您回光返照罢了。您恐怕，真的撑不过七日了。”
老妇人听完，面露一缕忧伤。但很快，这缕忧伤就从脸上消失。她低下头，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无论怎样一个人，在面对生死之时，总是会动摇的，谁都不例外。
“先生？”
短暂的沉默后，老妇人开口道。
“我在我在。”李良回复道。
“请问我最多还能坚持多久?”老妇人问道。
“夫人稍等，容在下仔细查看。”李良答道。
说罢，李良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将自然之气汇聚于指尖，就像右手那般，把住了另一侧的脉。
为了老夫人不受到气息的扰动加剧病情，李良慎之又慎，不敢有丝毫怠慢。
两股气息渗入五脏六腑，李良的额头也隐隐渗出些汗水。毕竟老夫人的病实在太深，为了气息不刺激到她，自己必须倾尽全力。
随着气息的渗入，李良的眉头也越来越紧。
“夫人。”
“没事先生，请直言，老身受得住。”
“夫人，在下推断，您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李良答，“您这病况已有几年了，自打徐涟还小的时候您就染上了。这些年未曾医治，加之操劳过度，心力交瘁。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说罢，李良垂下头，陷入了沉默。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但真是落到自己头上，没个不怕的，何况家中尚有一小。可是天意如此，人力难为。实话说，李良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即便如此，他也习惯不了。在生死面前，一切经历都是浮云。
老夫人见此，为了不给李良带来压力，略一思忖后，不慌不忙的问道：
“那先生，每日的输气也不好使了嘛？”
输气，是李良帮助老妇人的方法。他每日将自然之气提纯，凝聚成真气，给老妇人输入一点点。
若是常人，输入少量真气，可有助于修行。若是病人，则可延缓病情，回复精神。
这一月，若非他日日输送些微真气，老夫人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撑不到现在。
见老夫人开口，李良回答道：
“到了今日这部田地，我照常输送真气，也最多只能保证您撑到五日之后，五日之后……”
李良咽了下口水，继续道：
“您应该比我清楚，能有今日的精气神，全靠真气硬撑着。但亏损太多，就算输入再多，也是回天乏术。”
说罢，李良轻叹了口气。整个房间，也陷入了可怕的沉寂。
老夫人就那样安静的看着李良。看了半晌，她终于开口了。
“先生，我相信你。事到如今，不信你我也没什么法子了。先前你说，我的涟儿有出路。此话当真?”
李良点点头，表示是真的。不光是作为一个修行之人，就单纯作为一个男人，面对一个随时可能与世长辞的老人，自己也断不能撒谎。
“没错，夫人，徐涟您放心吧，我已经有主意了。”李良说道。
老夫人听到这话，方才紧锁的眉头舒张开了。她伸出手，握住了李良的手，把自己埋藏了很久的心里话讲了出来。
“先生，你说得老身都记得。你说过，真气可以吊住我的命，但不能输多了。想必是因为输送多了，我的身体扛不住吧。那敢问，除了扛不住，没有一丝丝益处吗？”
他震惊了，既惊异于老人的未卜先知，又惊异于老人的记忆，这点事情都记得。
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李良只好说道：
“益处是有的，可以让您如同毫无疾病一般自在活动三日。可是三日之后，身体就会因为真气乱窜而崩溃。”
李良就那样看着老妇人。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慌忙问道：
“您莫不是要?”
“没错。”老妇人答道。
“没错先生，我希望您给我多输些。上次的事，我听的很清楚。那些泼皮，不消三日内定会再来。你不清楚此地人性，我可再清楚不过了。到那时，谁都好不了。若是我出面，还能化解一番。”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只要三日，三日便足够。只要能保我三日内如同常人一般，我便可借此来迷惑涟儿，令他以为我修养得差不多了，从而放下心来。再依你的法子，给他找个出路，让他远离此地，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您呢，您可怎么办啊？还有，徐涟若是不走该怎么办?毕竟这法子一用，就彻底……”
“先生无需担心，”老妇人打断了李良。
“老身的事老身自有办法，我不能再继续拖累涟儿了。你也不必再劝我，我意已决。他还年轻，跟你拜师学艺也有了本事。这天地之广阔，任他自由闯荡，不该把年华浪费在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太太身上。正好赶上了这事，也就借着这个由头，索性让他走吧。他若是走，也就我一人死，死就死了。可是他不走的话，这不是浪费他的青春年华嘛？这孩子从小就吃苦，不该再陪着我受罪了…”
老妇人顿了顿，眼珠一转，接着说：
“再说了，你不是着急走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良心想，都说人老成精，此言果然不虚啊。
他抿了抿嘴，看着老夫人的眼睛，郑重的说：
“您确定吗？”
老夫人也看着李良的眼睛，回应道：
“尽管来吧，先生。”说罢，她伸出了胳膊。
李良虽是于心不忍，但终究是老夫人最后的愿望，也不好推辞。既然已经卷入其中，自己就别想再全身而退。
凝神，聚气，输入，一气呵成。过程中，老妇人的身体数次颤抖，一直处在崩溃边缘，可是他不敢停，也不能停。在如此崇高的觉悟面前，停下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不多时，真气输完了。在做完这一切后，李良长叹一口气。
那一声叹，叹得那么沉重和疲惫。
他一边用袖子擦去自己额头的汗珠一边说：
“那夫人，在下先行一步了。我得找下徐涟。您只能支撑三日，我必须尽早行动了。”
“嗯，去吧。去找涟儿说说吧，我可全指望先生了。”
老妇人说完站了起来，抖了抖腿，晃了晃肩。举手抬腿，轻松自在，就似年轻人一般灵便。
十来年没这么自在过，她的脸上不禁浮出一丝笑意。
“照顾好涟儿啊。”趁着李良还没走，老妇人赶紧嘱咐道。
李良听闻，点了点头，向老妇人行了个拱手礼。礼毕，一扭身把门推开，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没敢回头，自然没人看见他脸上那一抹哀伤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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