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定了定心神后，望向阿呆：“你现在对自己的过去还记得多少？”说实话，李达也是头一回遇到有人失去记忆这种事情，所以对阿呆的事情饶有兴致。
“应该是七年前，一个进山打柴的樵夫在山路边上发现了我。那个时候的我昏迷不醒，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樵夫是一个好人，把我救起来之后就背下了山，把我安顿在他的家里。等我清醒过来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这样即便有家也回不去。”
阿呆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拘束，说着说着人就放松了，声音也逐渐响了起来：“樵夫看我可怜，帮我从镇上请了个大夫过来。大夫对我的情况很同情，但也束手无策。不过大夫告诉我，他曾经跟着钱森大夫学医，钱大夫是杏林妙手，不管什么疑难杂症总有办法，他还帮我修书一封，让我拿着信来长安找钱大夫，说不定我古怪的病症会引起钱大夫的兴趣，帮我诊疗。樵夫兄弟也很仗义，给我准备了一些干粮，还赠了我一些盘缠，把我送上了路。我的运气还算不错，钱大夫看到了弟子的信之后，就帮我看了病。”说话的时候阿呆的两道浓眉皱在一起，看得出来光是回忆了这些内容就让他很吃力了。
钱大夫倏然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的医术不精，辜负了阿呆的期望，没能治好他的病。”
李达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吧，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阿呆，你不会就这样在这里待了七年吧？”
阿呆苦笑着点头：“这里至少有钱大夫帮我，我来历不明，记性又那么差，如果离开，没了钱大夫照拂，恐怕一个月都活不下去。钱大夫不收我的诊金，时不时接济我一下，最近还让我做了更夫。我现在连名字都有了，虽然不是很好听。”听阿呆说到这里，李达便把目光落在了钱森的身上：“钱大夫，你的名声在整个长安城里都是响当当的。你看了阿呆七年，总应该有些发现吧？”
钱森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以前我也接触过不少突然间就失去记忆的病人，都通过了一些方法帮助病人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但像阿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根据我的经验来看，阿更以前肯定受到过什么强烈的刺激，所以他自己根本就不愿意想起过去的事，每过半年就会强迫自己忘掉一切。在这种情况下，要靠我的医术让阿呆恢复不太可能。我琢磨再三，认为要让阿呆想起过去的事情，就要弄明白阿呆受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为此，我专门抽出时间去了一趟阿呆昏迷后被人救起来的地方。”听钱森这么一说，李达心里暗暗有些佩服。钱森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来往的不是显贵就是豪富之家，可他为了阿呆这种来历不明的小人物，还专程跑了一趟，这可能就是悬壶济世的慈悲心肠吧。
“不知道钱大夫一行是否有发现？”李达问道。
钱森轻轻咳嗽一声，从自己肩膀上摘下一个竹筒搁在桌上：“到了那边以后，我在我弟子的帮助下寻访到了七年前发现阿呆的那个樵夫，向他了解了一下发现阿呆的过程，可惜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名樵夫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屋子的里间里拿出了这个竹筒交给我。他告诉我当年他发现阿呆的时候，阿呆一丝不挂，但肩上却背着这个竹筒。阿呆离开樵夫家的时候太过匆忙，樵夫一时间忘了把竹筒交给他。等阿呆走了以后，两个人就完全断了音信。直到这次我登门拜访，樵夫才有机会把这个竹筒给我，让我转交给阿呆。”
“这竹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李达一边问一边拿起竹筒晃了晃，竹筒里面传来轻微的碰撞声。
“李公子，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说话的是小蝶。她一脸的笃定，看她的模样应该早就知道竹筒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听小蝶这么说，李达就干脆利落地将套在竹筒一端的盖子揭去，将竹筒一倾，一卷绸缎就从竹筒里滑了出来。
将这卷绸缎展开翻动了几下，李达才发现这些绸缎上都用颜料画着画作，只是里面大多数绸缎似乎都被水浸泡过，上面的颜料被水洇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大团大团纠缠在一起的色块，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幅画还能看得清楚。
第一幅画上画着一座深山古刹，古刹的山门上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写着罗汉刹三个字。在古刹的门口还立着一个只能看到后背的和尚。和尚用扁担挑着一个箩筐，箩筐里面还画着一些瓜果米面。
第二幅画上画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面目姣好，巧笑倩兮，一头青丝用一根五色头绳挽在脑后。在画像的边缘还写了两个工整的字：绣娘。
“绣娘应该是这个姑娘的名字吧？”李达口里嘀咕了一句，然后问阿呆：“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吗？”
阿呆摇了摇头，一脸的迷茫。李达便低头去看下一幅画。
这副画上画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坐在棋坪前下棋，与老僧对弈的是一个戴着幞头的男子，背对着画面，看不清他的面孔。在画面的边缘同样有一列工整的小字：与智能方丈弈棋图。
李达又往后翻，下一幅画已经是一片模糊，看不清楚到底画的是什么，倒是画面边缘的那一列字迹只是微微晕开，还分辨得出来写的究竟是什么。
“绣娘坠崖。”李达把那四个字一个个念出来，念完心里不由微微一紧，如果这四个字属实，那就是说前面画卷上那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郎已经坠崖了。
阿呆见李达把这卷绸缎都翻了一遍后，就涩着嗓子开了口：“这些画应该是我昏迷失忆之前画的。从钱大夫手里拿到这个竹筒以后，我就把这些画翻来覆去地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说来也奇怪，每次看到绣娘的画像，我总会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可是又实在是想不起绣娘究竟是谁，这种不知道从何入手的感觉几乎要把我逼疯了。”
“阿呆，你作画的水平很高。”李达有些钦佩地看了一眼阿呆，他说这话不是恭维，就从刚刚那几幅画来看，阿呆的水准甚至和长安城里几位小有名气的画师不相伯仲，“你现在还画画么？”
阿呆裂开嘴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抬起自己的右手让李达看。
李达这才发现阿呆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整根大拇指齐根消失，只留下一个褐色的伤疤：“七年前我被樵夫救起来的时候，拇指就不翼而飞。现在我也完全想不起来这根手指究竟是怎么断的。不过断指的原因现在也不重要，反正我已经不可能再拿起画笔了。”
李达充满同情地长吁了一口气，本来凭着这一手作画的功夫阿呆迟早能在长安城里混出点模样来，可偏偏最重要的拇指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苦练就这样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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